279 大膽創新
“我希望營造出一種被割裂的孤獨感,明明被喧鬧的人羣包圍,但卻有強烈的疏離感,有可能的話,甚至是當文森特和麥克斯被困在出租車之中的時候,兩個人之間也因爲光線的差異而被隔離了開來。人和人之間是相互聯繫的,處於一個空間之中,但那種看不見的空氣牆卻將關係疏遠開來,涇渭分明地將個人與個人區分。”
蘭斯的解釋有些抽象,不過海登此時卻已經反應過來了,“就像你剛纔說的,社會的壓力將每個人都困在一個小箱子裡,無數展開手腳。”
“對,就是這個意思。”蘭斯點了點頭,這種疏離和冷漠,讓社會變得越來越殘酷。
其實就像“羅生門”故事裡講述的一樣,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而每個人都以自己的角度出發去解讀這個社會,將“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發揮到了極致,滋生出來的黑暗開始腐爛生蛆。人類的渺小在社會大背景之下越發突出,社會的冰冷則成爲罪惡的溫牀。
這種挖掘到社會本質的反思和震撼,電影裡不會直接表現出來,臺詞也不會討論,而是通過鏡頭、光線、剪輯等方式,融合到故事本身之中,讓觀衆在觀影結束之後自己進入思考階段。
“我現在腦海裡有這樣一個畫面,文森特、麥克斯和一名爵士樂手坐在酒吧裡,三個人面對面而坐,”這是劇本里的一段情節,那名爵士樂手就是文森特的謀殺對象之一,“然後周圍的光線形成鮮明對比,比如說舞臺上正在表演的藝人籠罩在聚光燈之下,但是酒吧裡的其他客人都隱藏在黑暗之中若隱若現。只能看到一個輪廓,卻根本看不到具體的面容,而這三個人也在一束燈光之下。圍繞着一張圓桌坐着,然後三個人都靠着椅背坐着。光線的交錯將三個人都區分開來,我們可以用正反打來進行拍攝,鏡頭鎖定在一個人身上,另外兩個人就變得模糊起來,彷佛會消失在光線中一般,製造出一種強烈的抽離感。演員在表演的時候,利用極簡的動作、細膩的表情、節制的手勢參與到這種抽離而扭曲的空間調度之中。”
“所以,你是說。光線明暗對比清冷而強烈,將人物隱藏在陰暗與光線的模糊界線裡,然後放大演員的表演細節,但卻要求演員放慢表演節奏,將那種疏離的凜冽和刺骨展現出來。”海登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一點細節,開口解釋起來,可是說完之後,發現蘭斯還是沒有太理解,他不得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指着窗外不斷後退的建築。對着蘭斯解釋起來,
“你看,就好像兩輛車子在交匯的時候。燈光對準交匯的部分,左邊那輛車子切入左邊一半畫面,右邊那輛車子切入右邊一半畫面,我們都只能看到司機這一半的鏡頭,剩下的一半則因爲光線的逐漸減弱而變得模糊起來。然後,我們利用慢鏡頭的調度,將司機的表情完整展現出來。可能,下一秒,一道冷光從車子的斜後方投射過來。原本整個畫面就採用冷色調,冷光投入進來之後會製造出光影的落差。但同時還會加深那種陰冷的效果,繼而營造出一種冷暴力的視覺效果。”
海登的解釋在蘭斯的腦海裡勾勒出一副清晰的畫面。就好像三維立體的俯瞰圖一般,將整個電影畫面的切換都展現出來,然後蘭斯眼睛頓時一亮,“是的,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即使沒有打鬥,即使沒有碰撞,即使沒有血腥,甚至沒有對話,但畫面之中那種不寒而慄的暴力和殘酷卻泄露出來,猶如在寒冬之中,層層疊疊的烏雲裡灑落下來的清冷陽光——金色的陽光有氣無力,根本無法驅散冬天的陰寒。
海登不由就開始興奮了起來,“這是藝術電影裡纔會採用的拍攝方式,你知道,用細膩的光線塑造和區別於傳統元素的美學構圖來製造出心理暗示的效果,但如此一來,整個拍攝都需要做出改變,我們必須簡化場景轉換,將鏡頭的詩意效果最大化,儘可能不要用眼花繚亂的剪輯方式破壞這種節奏……”
蘭斯點點頭,這也符合他對電影節奏的預期,刻意放慢的節奏反而製造出更多的張力,就好像沉默反而令人膽寒一般。
“然後就是演員的表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一點,我相信你應該更加清楚。”海登說完之後,就開始摩拳擦掌了。
他意識到,如果按照這種構思的話,“借刀殺人”的拍攝難度遠遠超過了“上帝之城”,這對於導演來說絕對是一個全新挑戰。原本驚悚犯罪電影的拍攝難度就令不少人望而卻步了,現在蘭斯不僅沒有膽怯,反而還增加了拍攝難度,海登自然是亢奮不已。
蘭斯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在演員挑選階段,他一再強調基本功,而不是演技的功力,就是因爲他對電影報以了更深的期待。其實,嚴格來說,“借刀殺人”的表演方法應該更加接近於表現派,對於演員的細節控制力提出了近乎嚴苛的要求,這也是蘭斯始終對湯姆放心不下的根本原因。
如果是方法派表演方式,湯姆代入角色之後,只需要正確的引導就可以將角色的精髓發揮出來。但湯姆的演技基本功確實不夠紮實,這對湯姆提出了全新的挑戰,而細節的雕琢將會決定表演的勝負。
“所以,你已經有思路了?”討論了這麼久,蘭斯腦海裡的畫面已經逐漸形成了,可是對於光線的運用和鏡頭的調度,蘭斯的概念還是十分模糊——這就是導演和攝影師的區別,他是大腦,而海登是眼睛。
海登用力點了點頭,興奮地指了指正前方的地平線,“你看,洛杉磯是一座低緯度城市,我們差不多在北緯三十度左右,距離赤道不遠,所以,即使是在冬天,太陽大部分時間也在四十五度角以上斜掛。就好像‘穆赫蘭道’裡一樣,燦爛的陽光、空曠的視角、耀眼到模糊的光線,這纔是洛杉磯最爲典型的光線。這也是你覺得采用頂光不太合適的根本原因,事實也是如此。”
“如果我們到紐約去的話,改變也不會太多,因爲紐約約莫在北緯四十度,不過那裡的陽光始終比較稀薄無力,這是一個利好。但,我想我們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海登快速地解釋着,腦海裡的靈感猶如泉涌一般宣泄而下,“按照你的構思和要求來看,我們應該採用北歐那樣緯度的光線,斯德哥爾摩或者是赫爾辛基。在那裡,光線幾乎是在小於十度的角度平射在人物和物體的正面、側面,這是一種穿透力很強的平射光,在這樣的情況下,會造成局部高亮和大面積陰影的強烈對比,尤其是在深夜,路燈燈光會像是平行線一般和出租車前燈一起投射出來,然後將整個空間分割開來,形成一種隔離感和孤立感。”
蘭斯頓時眼睛一亮,這其實就是他腦海裡的畫面,海登幾乎準確無誤地展現了出來,“這樣可以通過燈光來實現嗎?”
“當然可以!”海登用力地揮舞了兩下拳頭,亢奮地說到,“我們只需要使用平射的單一人工光源來尋求光線造型的統一感,這就可以了。尤其這部電影全部都在夜晚完成拍攝,雖然這增加了燈光組的工作任務,但也確保了光線的統一。然後我們可以使用數碼影像來完成拍攝,因爲數碼影像不能像膠片一樣留住強光,所以我們可以做點欠曝,但是這樣的做法會導致噪點明顯增加,我們可以把感光度調到……呃,我不確定,一千六?儘可能地保證影像暗部不會有太多的噪點;然後使用廣角鏡頭來捕捉整個畫面的調度感……”
“哦喔,哦喔,放慢一點,放慢一點。”蘭斯看到海登那幾乎開始失控的情緒,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起來,“看來我們現在已經達成了一致。不過,我現在意識到,我需要給埃德加打一個電話了。”
如果按照他們的構思來拍攝,電影的影像色調會變得十分單調,而且太過於冷色調,這是正常的,但效果卻會有所減弱。所以,演員的造型,包括電影場景的色調,都需要做出調整,營造出一種八十年代迪斯科舞廳的繽紛色彩效果,將那種冷色調與暖色調之間的衝突感暴露出來。
比如說,出租車就必須選擇紅色。
“蘭斯,等等。”海登知道,接下來的拍攝將會是他酣暢淋漓進行發揮的舞臺,他已經開始熱血沸騰了,但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這種光源設置是十分不自然的吧?平射光和小角度光源是幾乎不可能出現的,在正常緯度的地區,即使夕陽西下,陽光的入射角都不會太低,夜景也是如此,人工燈光都是高懸的。唯一的合理低角度是室內的檯燈。所以,如果打量使用低角度光源會給觀衆造成非常不自然的非真實感,甚至需要冒着讓觀衆脫離影片氛圍的危險。即使這樣的情況不會出現,觀衆看到的也不會是洛杉磯,而是一個具有強烈地域特點的城市。”
蘭斯點點頭,輕描淡寫地說到,“這就是目的。”他就是要塑造出一個介於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現實城市,脫離“上帝之城”的真實,進入一個模糊地帶,讓觀衆感受到那種理論的“罪惡社會”實質化的可能,如果有機會的話,“犯罪之城”作爲收官之作將真正地離開現實進入虛幻,塑造出一個未來城市的景象。“至於可能暴露出來的問題,這就是我們需要迎接的挑戰,不是嗎?”
海登擡起頭,然後就看到了蘭斯嘴角那抹閃爍着自信光芒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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