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坦誠
";然後呢?然後我們怎麼辦?";
穆薩看着我,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給我一些時間努力,我會想辦法娶你.";
";那你能給我什麼?";
";你想要什麼?";
";你能讓我工作,尊重我的喜好嗎?";
";你不需要工作,但如果你想,也可以.";他的這個答案令我有些詫異,接着,又聽到他補充了一句,";但不要是石油行業,太辛苦.而且……男人太多.";
我發現這個說法比我想象中更開明一些,因爲根據我之前的瞭解,迪拜女人結婚後都會成爲家庭主婦.而我,是萬萬不可能那樣閒下來的.
瞧見我的詫異,穆薩解釋道:";以前的確是不願意讓女性出去工作的,但現在就算是阿聯酋本地的女性也能夠工作,只是限制了一部分行業.";
我突然發現,自己問錯問題了.因爲我的本意不是想要了解阿聯酋的社會現狀,而是想通過循循發問,把穆薩逼得啞口無言.
我吞了吞口水,繼續試圖點醒他:";那你的新娘呢?";我回憶着那個金黃色的請帖,想起她的名字,";萊米絲怎麼辦?";
";你……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我努努嘴,示意穆薩把我的包拿過來.他從裡面翻出了那張喜帖,手指都在發顫.
";你說,我應該去嗎?";我問他,很平靜的語氣.事實上,這也是我這些天一直在問自己的.
穆薩閉上眼,沒有回答我的問題:";cece,我只能先娶她,才能給我們留餘地.";穆薩拉住我的手,試圖繞開我的傷口抱住我,";你先等等我,一定有辦法在一起的.";
我從他的話中剔出重點:";所以,你還是要我做你的二老婆嗎?";
穆薩咬咬脣,說是.
我掙脫他的懷抱,退後了一步:";那等你和我結婚以後,你還有可能跟她離婚,只剩我一個人嗎?";
穆薩陷入了沉思.
瞧着他皺而又舒,舒而又皺的眉頭,我知道,這個論點並不是全無可能,再次感到自己問錯了問題.可我又怎麼能說,自己問出的時候,沒有抱着一點點的希冀呢?
良久,經過深思熟慮後的他擡起頭,";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種做法,我父親應該不會允許.但如果執意如此,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每一個刁鑽的問題,他都回答得無比認真,而且正在試圖以誠實的答案說服我.我有些心軟,看着他痛苦思索的模樣,突然厭倦了步步的逼問.我們爲什麼一定要彼此傷害呢?好好坐下來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不行嗎?
我抿了抿乾澀的脣,站起身想去廚房倒一杯水.穆薩連忙攔住我,";你手不方便,我來.";
他端着兩杯水回來時,方纔兩個人之間互相逼迫的氛圍也散去了些.我又打開一盞燈,室內的光線更加明亮,照出他有些蒼白的神色,還帶着幾分失意和悲愴.
乾笑着輕咳了一聲,我突然想起他前些日子發過燒,不禁問:";你的病好些了嗎?";
";我都好了一個周了,你現在才問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並且從這垂頭中,感到了氣氛的緩和.手臂上還有他親自替我包紮好的傷口,帶着他的溫情,我的柔心.
我和穆薩用白開水碰了杯,我說:";以水代酒,在我們中國,喝了酒,是要說真心話的.";
反覆曲曲折折了這麼久,按捺過,迸發過,忍耐過,承受過,唯獨沒有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今日,他既然把不理智的心事悉數道出,我也應該真誠一點.
";穆薩.";我輕聲叫着他的名字,平和下心情,思索着開場白:";我知道你很辛苦,要忍受着信仰的衝突和煎熬.可需要忍受這些的不是你一個人,要衝破思維認知的也不是你一個人.";
穆薩執着水杯巋然不動,等待着我的話語.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在腦中拼湊着單詞:";我是無神論者沒有錯,雖然沒有信仰,卻也有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夫一妻制.當你認爲自己犧牲很多,想要娶我做二老婆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想一想,我也需要衝破自己二十多年的認知?衝破我根深蒂固的人生觀?這對於我而來,同樣也是一種信仰的挑戰.";
穆薩手中的水杯漾出一絲漣漪,被我的話震動.
我噙了笑,用更加耐心溫柔的語氣對他說:";你說得對,沙塵暴的卡車裡,我不是一時衝動,我喜歡你,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可我沒有勇氣靠近你,尤其是當得知你結婚的時候,我就下決心退出了.如果你無拘無束,我必定想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沒有婚約,我或許還真會纏着你,努力讓自己更靠近你.";
這段話,我說得平淡,可到了最後幾句,眼眶還是禁不住紅了起來.仰起頭,任淚水風乾,心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這樣,算不算連翩所說的有始有終?
穆薩執杯的手終是抖了一抖,斟滿的水便隨之灑出幾滴.他的神情先是悲傷,微微闔上雙目,再睜開時,卻是帶着淒涼的笑意:";真好,至少知道了你是真心對我.";
他低低地說:";其實,我不是不明白你們對於一夫一妻制的觀念,只不過,還是想要自私地和你在一起而已.";
他低下頭,手指交叉,用力相握,那種悲傷而挫敗的表情讓人不忍.別的戀人
互相攤明愛意後,都是喜極而泣,相擁而醉.而我們的敞開心扉,卻是另一種形式的告別.
我走到他面前,撫摸他的臉,把頭靠在他的胸膛.其實這是我一直渴望的,坦然說出後,就讓我靠一靠吧,讓我停留在他的懷中,靜靜地享受這一秒.
穆薩也輕輕摟住了我,小心地避開我手臂的傷口,他的鬍渣輕柔地硌着我的額頭,癢癢的,像是一種安撫.然後他說:";cece,你不願意,我理解的.我知道你不是逆來順受的女孩,對不起.";
我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聽到這句話,眼淚安靜地留了下來,用完好的左手更緊地擁住了他.兩個人,相愛不能愛,想守不能守,唯有珍惜這剎那天光.這一刻,他的氣味,他的溫柔,他的悲傷和顫動,都印刻在了我的腦海,心心念念不敢忘.
";cece,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此時此刻此地,我對你的愛是真的.";他的手指撫過我的頭髮,在我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有一滴溼潤的水澤掉了下來,從他的眼落入我的脣,鹹鹹的,溫柔的.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擁抱着,渴望這一刻綿纏到天長地久,延續到地久天長.
然後,我對自己說,閔汐汐,這次,你又要下定決心,狠狠地離開他了.
即使,我下定決心的次數,已經快使我不相信";決心";這個詞的存在了.
夜晚像是被濃墨密密麻麻地掩住,令我輾轉反側地睡不着覺.深夜爬起來,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看着迪拜的繁華夜景,內心前所未有地空洞.
這時候,我開始思考,爲什麼和穆薩相遇相識這些短短的時日,能夠令我朝思暮想,難以忘懷.我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可遇到穆薩以後,我才真正品嚐到愛而不得,想近難近的苦痛與折磨.只有穆薩,才能讓我的心在與理智中反覆煎熬,並在這個過程中理解愛的極致美好和極致苦澀.
完完全全袒露心事後,我終於意識到,每次見到他,我抗拒的不僅是目光的交流,還要抗拒自己想要愛他的心.可這是行不通的,因爲早在那一夜沙塵暴呼嘯的放縱中,我的真心就已經交付出去.在這之後,求而不得的痛,不甘不願的傷,我們在互相的躲閃和折磨之中放大了愛意,在苦澀和困頓中鐫刻,摹畫了感性觸覺與理性思維中的衝突,對錯及昇華.
是的,禁忌是我們的阻礙和屏障,卻也是我們感情的催化劑.雖然只有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可禁忌卻把這份愛無限地擴大,足需要用整顆心去銘刻.
而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減少禁忌對情感的滋長,淨化自己浮躁的心.
我決定去扎伊德清真寺,禁忌來源於信仰,就讓我坦誠感受,或許能夠得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