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問道:“怎麼?你的手也受傷了啊?”他的眼神充滿關切。我卻無視他的關切,反而對他的手臂充滿好奇。
林燕鶯起先對我還是不理不睬的,任憑我做鬼臉、打手勢,她都置之不理。可當她的視線接觸到我的右手時,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沒事。”我拍拍她肩膀,一臉輕鬆地道。
“還說沒事。剛纔見你,你好像都不會說話了。”林燕鶯擡起淚眼看着我。
“啊?你沒看見我一直在朝你打手勢麼?”
“看見了,我剛纔一直在想,假如你一直不說話,我就一直不理你,一直到你開口爲止。”
“我的林大小姐,肢體語言也是語言呢。”
“那下次我帶你去動物園好了,猴子們肯定懂你的這種語言。”
“你……”還沒等我把話說出口,林燕鶯怔怔地注視我右手,哽咽道:“你怎麼會傷成這樣呢,足球我見過的,難不成這邊的足球上面長刺麼,就算長刺,也不會傷到你手啊,肯定是你又犯規了。”
“是啊,手球。”一個聲音在我們身邊說道。我欣喜地看着那人,是李俊傑。他坐着輪椅過來了。“嘿,沒想到吧,呵呵,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他神情興奮地道。可一會兒,他的興奮神情就不見了,有些沮喪地道:“我還是來遲了,比賽都結束了。”
“哼,本來還想聽你這‘鐵嘴’解說呢,你倒好,坐着這輛破車上哪兒涼快去了。”路百曉柱着柺杖過來了,有兩名隊友要去扶他,被他謝絕了。
“今天我要好好教訓這小子。”路百曉擺出一副架勢,騰出右手,朝李俊傑揮去。李俊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輪椅畢竟不是腳,想跑沒那麼利索。可當他看清揮來的手時,笑了,那不是拳頭。“我聽說了,這次要不是你冒充大哥的話,大哥的腿就有危險了。你的腿還疼嗎?”路百曉笑問。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李俊傑苦笑道:“看來我實在不適合冒充別人,還是做自己比較穩妥。”
“你本來就很優秀啊。”我的手也伸了過去。“你的手?”李俊傑不放心地道。“大哥是鐵打的,怕啥?”路百曉倒是毫不客氣地將我的右手“放”上去了,全然不理會我的痛苦表情。
“還有件事。”李俊傑正色道,“那些對付我們的人,已經被中情局的人給控制住了。聽說那個幕後主使,就在場裡。”話音剛落,就有一批中情局的特工衝了進來。一個主管模樣的中年人,帶着手下,來到貴賓席前。“我是米切爾參議員!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你們有什麼權利!我要和你們的最高長官談話……”胖美國人被架出去時,嘴裡不停地叫囂着。州長臉色鐵青地看着,一言不發。
“還是阿杰的面子大。”路百曉有點眼紅地道,“如果只傷到我們,中情局的人才不會那麼大張旗鼓呢。朝中有人好辦事,各國都一樣啊。”
“咳,不是這樣的,”李俊傑壓低聲音道,“進場拿人是州長的意思。那個參議員曾在會上大放闕詞,說我們中國學生會輸掉中國人最後的顏面。州長得知我們遇襲和這位參議員有關後,就向中情局傳達了這個意思。他是這樣說的,不要顏面的美國人,我們也可以讓他毫無顏面可言。這是舅舅跟我說的。”
“你的手還在流血呢!”林燕鶯的聲音。我差點把她給忘了。叔叔經驗老道地給我包紮好傷口。我朝林燕鶯揚了揚手,道;“現在你放心了吧。”可我沒想到的是,她反而放聲大哭起來。
路百曉推了我一下,那手勢有點重。李俊傑見我還沒反應,說道:“大哥,你真是個白……”“白什麼,我們三個裡就你最會白吃白喝,走了。”路百曉朝李俊傑使了個眼色。兩人結伴着走開了。
“別哭了,你看他們都被你給哭跑了。”我看着走遠的叔叔,他的背影很像某個人。
林燕鶯趴在我肩上哭泣,我的球衣被她溫熱的淚水溼了一大片。我不記得她那次哭了多久,只記得她不斷地在我耳邊重複說着一些話,具體的也記不清了,依稀有那麼一句“捨不得”。她的淚,她的話,讓我心疼。可能我真的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在抱緊林燕鶯的同時,我腦海裡想的還是那個背影。腦中靈光一閃,嘴上模仿唐老鴨的聲音道:“叔叔,我們回家了。”林燕鶯迷惑地推開我,狠敲了一下我的頭。我知道我又破壞氣氛了。不過,我熟知的林燕鶯又回來了。說實話,我還真不習慣她哭的樣子。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幾乎是轉眼間,就到了第二年的6月24日。我懷疑是我的記憶又出了偏差,也許它只停留在天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這是林燕鶯在美國的最後一天。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我們聚集在機場的大廳裡。我和李俊傑幫林燕鶯托運行李。而林燕鶯則和叔叔、福利院的小女孩們在一起。那些小女孩都捨不得她走,要不是帶隊的老師事先提醒,恐怕她們就在這機場哇哇哭開了。
李俊傑的女友也來了,說是不放心他。李俊傑對我咬耳道:“其實是我不放心她,我現在快成了她家的傭人了,可我願意,具體原因就不說了。”他的女友不僅是外表漂亮,還有傲人的胸圍。聽李俊傑說,去年聖誕節,他女友收到的聖誕卡片可是她們全校最多的。“做男人累,做漂亮女人的男友更累。總有許多不知趣的人找上門來,我還得費心跟他們解釋,我不是男傭,而是她的男友。”李俊傑說了一大堆,掃了我一眼,好奇地道:“你們今天就要分開了,怎麼你一點依依不捨的樣子也沒有啊。我和女友分開一小會兒,都像生離死別似的。”
託運完林燕鶯的行李後,李俊傑打手勢提醒她該準備登機了。林燕鶯輕輕地點了點頭。福利院的孩子這時已被老師帶走,那老師走之前,流下了眼淚。林燕鶯倒是沒哭,她安慰似地拍拍老師的肩膀,然後和叔叔一起,朝我和李俊傑的方向走來。
“林燕鶯,祝你一路順風,回國後記得跟我聯絡啊!”李俊傑伸手想去握林燕鶯的手,卻握到了一隻蛋卷冰淇淋。他女友笑咪咪地道:“我剛買的。”她的手上也拿着一支。林燕鶯微笑地看着他倆,接着將目光轉向我。
我該說什麼呢?手心開始冒汗。一股苦澀的味道涌上喉間。我一句話也擠不出來,手想伸卻伸不出去。
“多謝你來送我。”林燕鶯語氣如往常一樣,只是她的微笑不見了。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呵呵,你還以爲我要突襲你啊。”林燕鶯看到我侷促不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笑,讓我想起在體育館初見她時的情景。她的笑容,讓我緊張沉重的心情,頓時放鬆不少。我的嘴角也展露了笑容,可那笑一樣充滿了苦澀。
“一路順風……燕燕……”我結巴地說出這句。她曾告訴我,她的家人就是這樣稱呼她的。我當時就“哦”了一下,今天竟莫名其妙地喊出了口。
“那麼……阿煒,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林燕鶯紅着臉道。“煒”是“光明”的意思,是叔叔給我取的小名。“哈,那我以後不是可以叫你‘煒……’”李俊傑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叫道。我看他的眼神肯定很冷,他把後面那詞縮進喉嚨裡了。“這個名字還是很好的,呵呵。”他心有不甘地笑道。
“燕燕……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我今天結巴得有點過頭。
林燕鶯輕嗯了一聲,轉身走向登機門。她轉身那一瞬間,就像有一道日光,擊中了我的心窩。我搖搖欲墜。爲何這一年來我感受不到,偏在她即將離開時,我才感受到呢?看着她的背影,我的眼圈紅了。我飛快地轉過身去。
“阿煒!”身後突然傳來林燕鶯急促地叫喚聲,她朝我跑來。
“燕燕,怎麼了,什麼東西忘帶了麼?”我不解地看着她,滿心希望她真的忘了帶某樣東西。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帶的東西,足以讓她登不上這班飛機。她搖搖頭,將脖子上的項鍊解下來,放在了我的手上。“阿煒,我把它送給你。”她看着我,眼角有着若隱若現的淚滴。“你還記得那天你揭露秘密後,我對你說的話麼?”
“記得。”我心疼地道。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的話,我寧願背那“黑鍋”一輩子。那個晚上,我當然不會忘記,她哭着對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特外向的女孩,其實我不是。我只是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我所在乎、所珍惜的。爲了這些,我會不顧一切……”
林燕鶯最後看了項鍊一眼,道:“這個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她說這個能給戀人帶來好運。希望你能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好女孩。”在淚滴還不及從臉頰滑落前,她轉身迅速地跑進了登機門,然後回頭跟我揮手道別。“阿煒,日戴姆!”
“熱帶麼?”我有些茫然。手摸着項鍊的項墜,那是一個天使。“是法語‘我愛你’的意思,你下半年也去學法語吧。真看不出,她其實挺內向的,居然用法文說,你聽不懂,她也不尷尬。”李俊傑挖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