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欽萬沒想到他們之間竟然有這樣的淵源。
之前僞政府同意了日本人在華的物資統制政策,日商利用時機,向上海農民高價出售日用工業品,低價搶購農產品謀取暴利,並大量輸入日本以供軍需。這件事造成了城市糧食恐慌,很多窮人都餓死了。
他看不下去當時的慘狀,帶頭開了糧庫救濟難民,的確幫到了一些人,不想善有善報,當初的善舉現下反倒救了自己的命。
“可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出事?”
“我家門口有一個鄰居大哥如今在青幫堂口裡混口飯吃,他知道我們家對你感恩,把自己偶然得到的消息告訴我,說你可能這段時間會有危險。我是窮人家的孩子,自小習武,在街頭賣藝,日子久了倒有些拳腳功夫。傅老闆的大恩大德不知道如何報答,就想着暗地裡跟着您,以防您遇到不測的時候能幫上忙。”
她這番話說得推心置腹,傅世欽看着她一雙澄澈單純的眼睛,只覺得即使這樣乍有寒意的天氣裡,仍然有一股暖流淌進心底。
見她低聲地咳嗽了幾下,傅世欽纔想起來他們還站在雨裡,連忙把她拉到了屋檐下躲雨。他們並排站着,他這時候才更仔細地問:“你還沒有說自己叫什麼名字?”
“我叫唐柔,身邊的人都叫我小柔。”
“小柔。”他慢慢地把這兩個字吐出來:“很好聽的名字。”
唐柔羞澀一笑,忽然低下頭看他的手:“呀,你流血了,不要緊吧?”
“這點傷不礙事的。”傅世欽頓了一下,把視線放在她的左肩:“說起來,你的傷勢纔是我關心的,聽說你傷的很嚴重。”
“我爸生前常說,我是野草一樣的命,硬着呢,不會出什麼意外的。”
“現在雨下的不那麼大了,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裡待着,走到外側可能會有黃包車,我送你回去吧。”
她點點頭,跟在他後面走,果然走到了大路上纔有車,他們並排坐進去,唐柔還仔細地用方纔蒙臉的黑布纏在他的手上:“先止止血吧,回去以後得擦點藥,這刀痕有些深了,恐怕得難受幾天。”
“不礙事。你住哪裡?”
“石庫門。”她有些拘謹地說。
等到了地方,傅世欽才意識到她的住處是何其窘迫。
石庫門內有天井,恰似豆腐乾塊那般狹小,所有房子緊湊地拼接在一起,這裡居住的大多是因爲戰爭從蘇州河彼岸搬過來避難的災民,人流雜亂,房屋破舊。
而她住的地方,更是簡陋狹窄,只有不到四平米的空間,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一個臨時倉庫,外面有公用廚房的巨大煙囪,牆壁都被煙火薰成了灰撲撲的一整片,光線晦暗。
她用老式的煤油燈照明,有些爲難地請他進來:“對不起先生,這裡太破舊了,讓您笑話了。”
傅世欽微微皺着眉頭打量着這屋子裡的一切,桌上零散地放了一些廉價藥,紙簍裡還有沾着血的紗布。
她身體不好,一直在咳嗽,明明是很年輕的女孩兒,可是在這老舊的背景的襯托下,總讓人覺得有一種不符年紀的滄桑。
他想起那日在明月橋畔她拼死相救的樣子,想起剛纔那場大雨裡她不顧左手的傷護着他的樣子,想起自己住在明亮富貴的大宅子裡衣食無憂的生活,忽然心裡一陣酸澀。
所以傅世欽幾乎沒有猶豫地對她說:“唐柔,你跟我回家吧,你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還要養傷,沒有人照顧怎麼能行呢?跟我回去的話,所有人都能把你照顧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