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着東方焜他們幾個人的渡船,在伊洛瓦底江上航行了一段時間後,又調轉船頭開始向回去。
不過渡船並沒有回到原來的那個碼頭,而是尋找了一處平坦的江邊靠了岸。年輕的水手把供汽車上下的蹺板放下,霍雄飛將吉普車開到了江岸上。輪渡突突地又離開了。
讓幾個人好奇的是自始至終霍雄飛都沒有與兩個船員搭話,他們之間似乎有着非常好的默契,根本不用語言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望着離開的小輪渡,阿強忍不住問霍雄飛,“老霍,人家幫了咱們這麼大的忙,你怎麼沒有給人家錢?”
“靠,照你的意思我還要跟你要錢對不對?”霍雄飛的一句把阿強頂的直翻白眼。
隨後霍雄飛手一揚,一根菸卷飛起來,然後準確無誤地被叼在了嘴裡,緊接着手一甩,隨着一聲清脆的金屬聲,手裡的打火機蓋翹起的同時,一團火苗也燃燒起來。一連串的動作既熟練又瀟灑,看他抽菸簡直是享受。
東方焜注意到霍雄飛使用的打火機是Zippo牌的,這可是美國大兵的最愛,幾乎是人手一隻Zippo。雖然不吸菸,但是他的口袋裡也有一個,這是在海軍陸戰隊時養成的習慣,好像沒有一隻Zippo就不算是男人。
霍雄飛狠吸了一口煙後,見阿強被自己頂的說不出話來,於是笑着說:“兄弟之間幫個忙,如果給錢還不如給一槍,你說是不是?”
“我記得你原來給老爺開車的時候,很靦腆溫和的一個人,怎麼現在變得跟個土匪差不多了?”阿強忍不住回敬了一句。
“所有在史迪威公路上開過車的人都變得這樣了,隨時隨地都在跟閻王爺打交道,你能靦腆得了?”
東方焜知道霍雄飛的話不假,因爲他也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考驗,什麼樣的人從那種殘酷的環境過來,也會變得跟霍雄飛一樣。
“霍大哥,咱們下一步去什麼地方?”東方焜走到霍雄飛身邊問。
“先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你看怎麼樣?”霍雄飛用商量的口氣問東方焜。
蘇衝一直憋着件事情沒問,趁此機會急忙問慈夢薇,“慈小姐,天虎哥他們去什麼地方了?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密支那嗎?”
這個問題也是東方焜想知道的,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問,現在見蘇衝提出來,他也側臉看着夢薇說:“不錯,他們是不是也被抓了?”
“我們到密支那的第二天,大家在吃過早飯後都不知不覺地昏迷了,估計是被人在食物裡下了藥,等大家醒過來後,才知道被關押進了總督府的監獄裡……”
“媽的,是那個混蛋乾的?”蘇衝一聽就急了。
東方焜心裡明白,一定是凌峻峰跟那幫外國人乾的,他回頭看着霍雄飛問:“霍大哥瞭解總督府監獄的情況嗎?”
霍雄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東方焜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去我的住處,我會找朋友打聽他們的情況。”
東方焜一聽也對,於是招呼大家上車,先去霍雄飛那裡安頓下來再商量辦法。
霍雄飛的住處在郊外,緊靠在森林邊,一個大大的院落,院子的中間坐落着一排簡易的木頭房屋,院子裡還停放着五六輛卡車和兩輛吉普車。
有幾個身穿工作服的年輕人,正圍着一輛打開發動蓋的卡車忙碌着,見霍雄飛從吉普車裡下來,紛紛跟他打招呼。
霍雄飛對一個年輕**聲說:“小李子,燒壺開水送到我屋裡來。”
幾個人跟隨着霍雄飛走進一間屋子裡,房間內擺着一張辦公桌和幾張竹編椅子,看擺設像是一間辦公室,只是有些簡陋而已。
霍雄飛招呼大家坐下後,主動地向東方焜介紹說:“日本人投降後,我們十多個南洋技工就留在了這裡,大家推舉我當頭,成立了一家貨運公司,主要是替當地的寶石礦主向曼德勒和其它地方運送翡翠玉石什麼的,也算是押鏢的……”
聽霍雄飛說到這裡,東方焜好奇地問:“你們爲什麼不回國,或者回南洋,應該說環境都要比密支那好一些,幹嘛要留在這裡?”
東方焜的問話讓霍雄飛沉默了下來,臉上流露出沉重的表情,這個問題好像勾起了他心靈深處的痛楚。霍雄飛又習慣性地摸出一支菸,這次點菸的時候沒有那麼瀟灑,手似乎有些顫抖。
霍雄飛點燃煙後的第一口總是吸得很深,然後這支菸就一直叼在嘴角再也不拿下來,直到吸完。
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後,霍雄飛語氣沉重地說:“我們這些南洋技工一共有三千一百多人,前後分九批迴國,我是第二批來的,我們這一批技工四百多人,等到抗戰勝利後就只剩下了我們十多個,其他人都死在了這條‘抗日生命線’上……”
說着話霍雄飛起身走到後面的窗戶前,他用力推開窗戶,指着外面說:“我們一起來的好多兄弟都埋在了這裡,所以活下來的人最後都不想離開了,大家都留下來陪伴這些長眠在這裡的兄弟們。”
東方焜站起來走到窗邊向外望去,眼前的情景把他驚呆了,他的心靈突然間受到了巨大震撼,他無法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一瞬間理解了霍雄飛爲什麼會留在這裡。
只見房屋後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墳頭,足有好幾百個之多,每個墳墓前豎立着一根劈成兩半的木樁,上面用鮮紅的字跡寫着每個人的名字。忽然間看到這麼多的墳墓,沒有一個人不感受到震撼。
墳場的周圍有一圈簡單的籬笆牆,靠近籬笆牆的地方都雜草叢生,但是這些墳墓周圍卻整理的乾乾淨淨,看得出有人經常在收拾着這些墳墓。
東方焜注意到有些墳墓好像是新的,他有些好奇地問:“霍大哥,埋在這裡的都是南洋技工?”
“絕大多數是,也有些是中國遠征軍的將士,最初的時候這裡只埋葬着百十個南洋技工,後來我們逐漸把散落在史迪威公路邊的一些兄弟們的墳墓遷移到這裡,有些沒有人管的遠征軍士兵的墳墓,我們也一起挪到了這裡。都是炎黃子孫,爲了民族的利益犧牲在異國他鄉,把大家埋在一起也有個伴,不會變成孤魂野鬼……”
霍雄飛的話還沒講完,大家忽然注意到慈夢薇已經是流淚滿面了,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看着霍雄飛疑惑不解的眼神,東方焜急忙解釋說:“夢薇的父親也是一位遠征軍的將士,爲了掩護遠征軍從野人山撤離,親自帶兵阻擊日軍,後來失去了聯繫,直到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東方焜的話讓大家都肅然起敬,霍雄飛走到夢薇面前輕聲問:“請問令尊如何稱呼?在那支部隊服役?”
夢薇止住悲傷,用手帕擦了擦眼淚說:“我父親叫慈煜恆是遠征軍第六軍新編39師的副師長,不知道霍大哥聽說過沒有?”
霍雄飛想了一下,然後搖着頭說:“沒有,沒有印象,大撤退的時候許多將士進入野人山後連屍骨都沒有留下。哎,有六萬對將士把命留在這裡,有許多人根本就找不到了,沒有人知道他們被埋葬在什麼……”
“不,我爸爸沒有死,他還活着。”慈夢薇語氣肯定地說,她的話讓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
“你怎麼知道你父親還活着?”霍雄飛驚訝地問。
“這是個秘密,現在還不能說。”
夢薇的話讓大家都不能理解,霍雄飛又問:“能告訴我們,你父親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爸爸就在野人山中,這也是我來這裡的目的。”說話的時候夢薇露出堅毅的神情。
東方焜和阿強因爲聽老兵講過慈夢薇的故事,所以對她說的話不感覺奇怪,知道她跟隨來就是爲了找父親,但是他們並不認爲夢薇的父親還活着,因爲她爸爸如果還在人世,應該會跟她聯繫,這只是她個人懷有的一個夢。
“咱們先暫時不說野人山的事情,先考慮一下如何把天虎他們救出來。”說到這裡東方焜轉身看者霍雄飛,“霍大哥,麻煩你想辦法把總督府監獄的情況摸一下,咱們再研究營救方案,你看怎麼樣?”
“沒問題,我現在就去安排這件事,你們現在這裡休息着,我很快就會回來。”說完,霍雄飛轉身出去了。
東方焜走到門口,見霍雄飛上了另外一輛吉普車,很快就駕駛着車離開院子。這時那個叫小李子的年輕人提着兩個水瓶進屋來給他們送水。
東方焜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事情,他轉身對慈夢薇說:“夢薇,麻煩你件事情可以嗎?”
“東方老師太客氣了,有事情您儘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就可以。”夢薇爽快地說。
“在酒吧的時候,我的手掌撞在地板上受了點傷,寫字有些不太方便,想請你代我執筆寫封書信,你看可以?”
夢薇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沒問題,書信是寫給誰的?”
“我想給凌峻峰寫封信,主要是想規勸他,不要再助紂爲虐了,有他這樣的校友我感覺很難堪。”
阿強聽東方焜受了傷,急忙過來抓起東方焜的右手,關切地問:“少爺受傷了,要不要緊?”
東方焜急忙把胳膊抽出來,連聲說:“沒事,沒什麼事,就是肌肉扭傷了,休息兩天就好了。”
辦公桌上有紙筆,夢薇坐到桌邊把紙筆都準備好,然後說:“寫什麼內容?”
“我口述,你只管寫就可以。”
東方焜稍微沉思了一下,隨後開始口述信的內容,夢薇快速而又流利地書寫着,清秀的字跡躍然紙上。
十多分鐘後書信就寫好了,夢薇拿起信遞給東方焜,微笑着說:“請老師過目。”
東方焜一句沒說,接過信默默地看着信紙上的字跡,很快臉上浮現出怪異的表情。
阿強在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我看少爺是瞎子點燈白費蠟,跟那個畜生有什麼好說的,他如果能回心轉意就不是畜生了。”
東方焜沒有理睬阿強,他仔細的看了一會,隨後把信紙摺疊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站起來對夢薇說:“夢薇,咱們出去走走可以嗎?”
“好啊,就去後面看看那些勇士們的墓地怎麼樣?”夢薇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我也一起去。”阿強也站起來。
沒想到東方焜制止了阿強,“你陪蘇大哥在這裡休息,我跟夢薇有話要說。”
阿強馬上撇了一下嘴沒有做聲,等東方焜和夢薇走出門口後,蘇衝馬上笑着說:“兄弟,你怎麼不看火候,這個時候怎麼能跟在後面當電燈泡,你是自找不痛快。”
“哎,”阿強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我就是擔心他們在一起出事纔要跟着的。”
“東方公子和慈小姐郎才女貌,天生絕配,有什麼好擔心的?”
阿強沒法跟蘇衝解釋,無奈地搖着頭坐在那裡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