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8 深仁恤交道 2
“爲大宋效死!”
一匹匹戰馬如龍,接二連三地越過東垣矮牆,宋軍騎兵穿過四散奔逃的百姓,稍整陣勢之後,徐升將大槍一舉,百餘騎催馬衝向遼軍。遼軍騎兵發覺,立刻集合起來,朝着宋軍騎兵迎上來,兩邊人馬頃刻間戰成一團。馬匹來回奔馳,戰場煙塵裡,不斷有騎兵落馬,瞬息之後,宋軍騎兵已經和數百騎遼兵交錯而過。雙方都拼命兜轉戰馬,準備再度正面交鋒。遠近的遼軍騎兵棄了宋國百姓,催馬朝這邊圍攏過來。
“你們快逃命!快走啊!”徐升衝着百姓大吼道:“走啊!”“逃命啊!”
大顆的汗珠流淌下來,混着點點血跡,他的臉猶如抹了油彩一般。在剛纔這場交鋒中,已經近兩成宋軍騎兵落馬。宋軍騎兵堪堪集合隊形,已經有有兩支遼軍騎兵從不同方向衝向他們,彎刀閃閃,蹄聲轟鳴,地面在微微顫抖,更遠處,還有更多遼軍騎兵打馬朝這邊趕來。從賈元振千里鏡中,已經看不到本方騎兵的身影。宋軍卻只能朝着袍澤依稀的背影吶喊助威,塵土飛揚中,無數的百姓逃了出來,拼命朝宋軍的營壘奔跑,也有一些被兩軍交戰的血腥場面嚇得傻了,跌坐在地上爬不起來,或者蹲在地上不敢亂動,渾身瑟瑟發抖。
“將軍萬勝!爲大宋效死!””徐升雙腿猛夾馬腹,挺槍迎着近處一支遼軍衝去。
“爲大宋效死!”“將軍萬勝!”
還活着的宋軍騎兵,哪怕身上帶着傷,也紛紛打馬跟在他的身後,雖然只有區區幾十騎,但士氣如虹,喊殺聲震天動地,驚得兩旁的遼軍騎兵紛紛策馬避開。兩軍再次交鋒過後,活着的宋軍騎兵已經不足一半,徐升的軍袍濺滿鮮血,也不知哪處是敵人的,哪處是自己的。
這一次,宋軍再沒有重振隊形機會,近千騎遼軍團團圍在周圍,任憑他們如何左衝右突,總是迎面遭遇數倍於己的遼軍,宋軍騎兵雖然勇猛,但人數越來越少,徐升高呼酣戰,最後被騎矛刺中墜馬,他渾身已經多處帶傷,躺在地上,無法站起身來,眼望着天,只聽見馬蹄聲震耳欲聾。
“趙大人,”徐升吐了一口血,“恕末將!”他眼前一黑。
遼軍騎兵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對這個宋軍騎將,他們泄憤似地矛刺刀砍過後,一個百夫長跳下馬,親自將他的首級砍下挑在騎矛上。其他遼兵又縱馬踐踏屍身,方纔罷手。殺死了最後一名宋軍騎兵,遼軍纔再度集合人馬,許多人臉色難看之極。這場戰鬥雖然衆寡懸殊,宋軍勢如瘋虎一般的衝殺,令他們不得不全力應對。
賈元振放下千里鏡,那顆雙目緊閉的首級,憤怒和悲痛充滿胸懷。平心而論,剛到營中時,賈元振並不太看得起草莽出身的徐升,但徐升卻一直對他不錯。“這是賈秀才,弟兄們照着他點啊!”他想起初到軍營時徐升對他的照顧,不禁又回憶起兩人相處時不少往事。
“賈兄弟,要不是打仗,你當你的知縣老爺,我還在殺富濟貧哪!”
“真是官家賞的?喔唷!光宗耀祖啊!”
“恭喜賈護軍,今後咱哥倆在營裡平起平坐!”
“狗日的奸臣!殺到東京去,也要把大帥救出來!”
“夠兄弟!咱們守着河南,趙大帥還要回來的!”
“騎兵都跟我出陣,爲大宋效死!”
有砂子吹進眼裡,賈元振用衣袖拭了試眼角。“徐兄放心,你的家人,我給你照料。”他緊緊攥着火銃槍,咬牙道,“但有一息尚存,你的仇,兄弟們會給你報的。”趁着兩軍交鋒的短暫時間,多數宋國百姓都逃過了東垣。“快跑!快跑!”在賈元振的催促下,百姓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着營寨逃去。
“想不到,關東也有此等猛將!”簡天良一邊逃,一邊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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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遼宋兩軍交戰,簡天良和焦登雲也帶着夥計逃出了戰場。在遠處,遼軍騎兵向着列爲三列騎陣,但並沒有立刻衝過來。宋人已經大部分逃入角寨,宋軍的木柵寨雖然簡陋,但造得易守難攻,整個冬天,遼兵已經多次吃了大虧。千夫長有些猶豫,沒有重炮,要不要強行進攻。
“站住!”宋兵將簡天良等人攔在寨門外。
和逃難的百姓相比,這羣壯漢太顯眼了。不但持矛帶弓,甚至還牽着十幾匹馬。簡天良等人面相兇惡,攜帶馬匹兵器,不太可能是遼賊奸細,更有可能是流寇悍匪一類。保義軍自從收復河南以來,這種桀驁之徒也殺了不少,所以對簡天良等人也毫不客氣。
“喂!”簡天良大聲道,“我們是做買賣的。”他這一開口,宋軍反而挺起銃槍。
“做買賣的,”軍官冷笑問道,“這麼多馬匹兵刃?不想死就在旁邊候着!”
“好,好,兄臺,”焦登雲笑道,“我們確實是關西行商。”
焦登雲拉住簡天良,低聲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招呼夥計們讓開了道路,讓其他百姓通過寨門。劍拔弩張的場面緩解下來,軍官也高看了這羣行商一眼。掩護多數百姓進入營寨之後,賈元振帶一隊火銃手從東垣返回,就看見這羣手執兵刃的壯漢站在營寨門口。
“你們是什麼人?”賈元振皺眉道,“帶這麼多兵器?”
“大人,我們是夏國行商,”焦登雲堆笑道,“兵荒馬亂的,帶兵刃也是防身。”見對方臉帶疑色,焦登雲挺起胸膛,自擡身份道,“簡兄和我都是軍士,相當於貴國的舉人吧。”說着還拍了拍腰間。聽到“軍士”二字,商隊中的夏國人都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行商?軍士?”賈元懷疑道,“可有文牒?你帶着鐵牌嗎?”
自從傳出趙行德是夏國將軍後,賈元振留意於夏國的制度,知道關西人及冠之年後,人人都有塊戶牌,正面雕刻臉容,背後是名字和身份。只不過蔭戶的牌子是鐵木刻的,軍士的牌子則是用鐵鑄的,十夫長用銅牌,百夫長用銀牌,校尉將軍以上用鎦金牌,文士、匠師、教士用各色玉牌。爲防狄夷奸細混入國中,夏國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必須帶着自己的戶牌。外國人在夏國走動,則需要帶着道路曹所給的文牒爲憑。本地軍士隨時可以查看生面孔的戶牌文牒。沒有戶牌、文牒之人,軍士可立刻扣留,如遇反抗則可當場格殺。不出這一羣數十條壯漢,人人都拿着傢伙,倘若真是遼賊的奸細,進入營寨中,那可要鬧出大亂子了。
“你也知道鐵牌?”焦登雲驚訝道。
他看出賈元振在宋軍中地位頗高,便從腰間摸出鐵牌,和通關文牒一起遞出去。賈元振接過來一看,見鐵牌乃通體鑄成,再以精鋼刀在鐵牌正反面刻畫而成,字是夏國公文的缺筆字。因爲常年帶在人身上,磨得十分光滑。通關文牒上的關防大印與他在留守司見過的模印一般無二,文牒上畫像與鐵牌上畫像相似,是眼前這個人的樣子,通關文牒上的畫像只是鐵牌上的要年輕一些。
“恩。”他點點頭,將文牒和鐵牌還給焦登雲,“放他們進去吧。”
焦登雲接過牒牌,感激地向賈元振點點頭,招呼夥計們進入宋軍營寨。讓焦登雲大爲吃驚的是,寨中竟然是一片空地,除了木柵的背面有木臺和棚子,中間只以木柵欄隔成幾片空地,彷彿牢籠一樣,各個柵欄中已密密麻麻坐滿了逃難的百姓。本地的屯民和京東逃過來的嚴格分在不同的木柵裡。丁壯手持着長槍弓箭,嚴陣以待地戒備在外地人周圍。焦登雲等人被客氣地收走了兵刃,馬匹,好在一個軍官給他打了個張收條。
到了這步田地,軍士也沒有辦法,大家盤腿坐在地上,靜靜等着。猜測遼軍騎兵會不會攻城?過了好一會兒,寨牆上面的軍卒和壯丁歡呼起來,聲音震天動地。後來焦登雲才知道,宋國的援兵到了,援軍中只有少數是真正的騎兵,大部分都是兩人騎一匹馬的火銃手。遼軍猶豫了半晌,還是不戰而退了。
“可惜,”簡天良臉現痛心之色,“那麼多貨,一把火燒了。”
“燒了也比給遼狗搶了好。”焦登雲口中豁達,臉上是痛心,他兩人是這一趟商隊的東家,所有貨物損失都是兩人頭上的,按照商會的習慣,回關西以後,還得另外籌一筆銀錢來給夥計發工錢。這時,賈元振走了過來,將文牒和鐵牌交給還他們後,問道:“遼賊燒殺搶掠,可謂人神共憤。兩位壯士,若想向遼人報仇的話,可以加入我營。我們雖是宋軍,但也是趙行德上將軍的部屬,糧餉優厚。戰場上繳獲的財帛,和夏國軍中一樣的分配!”簡天良和焦登雲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動心。趙行德的事情在關東傳得沸沸揚揚,這兩個軍士自然十分清楚。實際上,爲這一趟行商,兩人都傾其所有,他們很想戰場上把本錢撈回來。
“幹了!”簡天良一拍大腿道,“搶老子的,都要給老子吐出來!”焦登雲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