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搖了搖頭,止了笑意,臉上憋得通紅,好看極了,很誠懇的說道:“下臣剛來鴻臚寺任職,雖得皇上器重,忝爲今次和談的正使,但事實上,我確實連朝廷的禮樂章法都沒有理清,還是要仰仗各位大人才好。”
說着,她笑了笑,彎了腰,對着嚴峻泰遙遙一拜,說道:“宮中派了我參與和談,無非是想威懾下遼人,咱們大魏可不是人人可欺的。嚴大人才學過人,進退有度,下臣還要徵求您的意見。”
她呵呵一笑,接着說道:“下臣對國邦之間,外交之事一無所知,又無經驗,只求各位大人不要覺得我拖了後腿便好,要說功勞,我可是半點也沒有的。安雅一介武夫,上戰場殺敵倒沒什麼,可要說這禮節…到時候,還要請嚴大人不吝賜教,不要讓我丟了大魏的臉面纔好。”
她畢竟不是在官場中做官做慣了的人,這番話說的未免就顯得矯了一點,但是這樣的卻恰恰卻讓嚴峻泰的心裡舒服到了極點。
他向來自詡才學過人,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中,難得此人對他畢恭畢敬,態度謙恭,又是女子,口氣自然就軟了幾分,語帶讚賞的誇了她幾句。
屋中的氣氛瞬間變得融洽了起來,一干等着看熱鬧的老臣們不由得有些幽怨,這事就完了?不是傳說安雅恃寵而驕,一向驕縱慣了的,居然如此好說話?
當然,不管她究竟心裡是怎麼想的,誰都知道這次能夠成功劃定疆域,索要到大批的貢銀,想要分一份大功,說到底還要靠這兩位。這羣老臣們的臉上便掛了笑容,假意相勸了幾句。
李普指着一個裝滿了各種資料的大櫃子,對安雅說道:“這些都是關於這次和談的資料,還請安大人在這幾天裡好好研讀,立個條疏過來,我們也好按章辦事,儘早了結了此事。要知道,遼國蕭牧野已經在大魏逗留了數月,再拖下去,對大魏恐怕沒有好處。”
她隨手拿起一本,一看就是放了多年,沾滿了灰塵的冊子,狀似不經意的翻了兩頁,輕聲說道:“李大人不必太過擔憂,蕭牧野已如喪家之犬,除了和我們講和,他沒有別的選擇。”
她看了李普一眼,斟酌了一下,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我們手上,有那麼多的人質,一個一個的談條件,我就不信,我們大魏還不能把利益最大化。”
李普點點頭,說道:“安大人所甚是,想必大人已經成竹在胸,我原是多慮了的。”
她朗聲笑道:“我哪裡有什麼準備,不過是準備學那土匪,好好的仗勢欺人罷了。”
春初時分,京城中仍是寒氣依然,京都的行人和商販都裹着厚重的冬衣,縮在街角里避着寒風。就連花樓上的姑娘們都穿着大衣,緊緊的抱着暖爐,懶得揚聲吆喝。
三月初十,正是戶部商定的大吉之日,遼國使團到達皇城門口,準備開始遞交國書。
京都的百姓們紛紛精神大振,覺得無聊透頂的生活裡,突然多出了一件極有意思的事來。
在他們的眼中,蕭牧野可不是連談判的,而是來交投降的國書的。因而更加的羣激奮,高興的不知所措。
身爲正使的安雅,不管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自然也是要冒着寒風,起了大早,立在迎接使團的隊伍中的。
蕭牧野的臉色顯然不太好看,畢竟這場由他們率先起的戰爭,他們是輸了,而且輸的徹徹底底。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個閒適而篤定的女子,心裡極爲惱怒,這是大魏在有意羞辱他。
“下臣安雅,拜見遼國蕭主。”
安雅滿臉清澈的笑容,看着她的這位對手,笑的有些奸詐。
和京都中等着看看熱鬧的百姓不同,她沒有什麼精神,最近幾日,她都窩在書房裡苦思冥想着怎麼好好的敲一筆,熬了幾日,現在可是疲憊極了。
談判的地點並不怎麼正式,甚至談不上多麼寬敞,這是李智宸有意的打磨着蕭牧野的神經。會場就設在鴻臚寺內,那個日常用來開會的房間裡。
安雅堅持坐在最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呆,冷眼看着李普和遼國的使臣“刀光劍影”,吵得不亦說乎。
她難以覺察的皺了皺眉頭,冷笑一聲,都說弱國無外交,可如今大魏強盛至此,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敵於天下,還用的着和那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了那麼久麼?
說不多時,在戰場上已經分出高下的兩國大臣們的語調便開始漸漸不善了起來。有些心急的大臣,幾乎已經要站在椅子上,指着對方的鼻子,互相問候着他們的列祖列宗了。
她轉過頭,目光直直的向前看去,耳中聽着那些“老東西”的爭吵,暗自嘆道:“這等架勢,哪裡有半點讀書人的雍容氣質,果真是和市井潑婦一般,原以爲在大魏看不到這樣的景象,不料此此景更勝從前。”
吵了半晌,蕭牧野倒是習以爲常,像是早已料到了這樣的局面,只一味的低頭喝茶,吃着茶几上的小點心,把玩着手中的杯盞,不置一詞。
她卻坐不住了,用手捂了嘴,很沉悶的打了一個哈欠,指尖捏了捏眉尖,“本還指望能早點完事,還能回家睡上一覺,補補眠的。看這個局面,要是任由這些人吵下去,怕是沒個十日八日的,這事肯定沒完。”
她再也忍受不了遼國使臣的無理說辭,冷哼一聲,大步向前走去,拎起桌上一壺半涼的開水,當頭朝那兀自吵鬧成一團的大臣們潑去,厲聲呵斥道:“不知此次戰役,勝了的,難道是你們遼國不成?”
“戰事多曲折,若不是我主仁慈,你們大魏用了些無恥的手段,威迫我主,勝負還未可知。”遼國一位大臣梗着脖子說道,茶水滴滴答答的從他的梢滴到地上,湫開了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那既是如此,便請諸位回去,你我兩國之間,再打一場,等我率軍徹底滅了蕭氏一族再來談判不遲。”
這是什麼?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她說的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就連一向沉穩、冷靜的蕭牧野都恨不得立時上去揍她一頓。
“你們只有兩個選擇。”她拿過桌上的摺子,劈手扔給了他,冷冷的說道:“一是你們接受全部條款,二是你們現在就回草原上,準備和我們大魏重新開戰吧。”
“你還有沒有王法?”還是那位說話的老臣,氣急敗壞的吼道。
她知道他是憤怒到了極點,否則萬萬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安雅好笑的看着他,嘴角輕動,出可怖的聲音,“我就是王法!這個世界上,誰的拳頭大,誰的拳頭硬,誰就是王法。這位老先生,怕是老的有些糊塗了,怎說出這樣讓人笑的話來。”
說罷,她再也不願看他一眼,轉過身子,靠在會場中的條形桌上,對着蕭牧野說道:“你應當知道,這些條款對遼國而,幾乎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你無非是爲了挽回些顏面,才唧唧歪歪的不肯簽字。但是,你不要忘了,草原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值得我們大魏扶持,你好好想清楚吧。”
她拂了袖子,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足尖在地上出極輕極輕的聲音,驚得滿屋子的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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