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誓不爲妾 076 萌生倦意
自遠處的官道上,緩緩的駛來一輛馬車,從外面看倒也不甚稀奇,只是尋常的樣子。
走到近前了,卻見這馬車的四個軲轆上都仔仔細細的包了棉花棉布。看那樣子,車中坐的定是一位重病之人,怕不是要去京城尋醫,就是要趕着見親人最後一面。
只見這輛馬車疾馳而來,端的是塵土飛揚,車伕不斷的揮舞着手中的長鞭,催趕着拉車的馬匹前進。
大魏民間民風淳樸,看到在夏季裡依舊厚重的車簾,和車軲轆上包着的東西,都好心的讓到了一邊。偶有被吃了一臉泥土的,正要開口罵娘,也被旁邊的人勸了下去。
“人家八成是病的快不行了,不急着趕路的讓讓也就是了。”一位老者好心的說道,看着駛過的馬車,聞着空氣中隱隱飄來的一股濃郁的藥香味,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就是,也不知前幾日,安大人發了什麼瘋,一路風馳電掣,踩了多少莊稼,毀了多少鋪子,真是作孽啊!”說話的人像是私塾裡教書的先生,搖頭晃腦的說道。
那老者一聽,恨不得立時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看了看四周,覺得無人注意到這邊,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
“官府不是賠錢了嗎?且不說安大人雖然行的囂張,可也沒傷着人,再說了,以她如今皇親國戚的天威,就算是從你身上踩過去了,你還能找她償命不成?”
“這……說的倒也是實話。”先生無奈的說道:“咱們平民都是命如草芥的,本朝還好一些,要是前朝……”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敲了敲手中的旱菸杆子,抱怨道:“莫說是隆寵正聖的皇家公主,便是尋常小吏,殺個把人,還不是隨心所欲的。真是紅顏禍水,誤國誤民啊!”
他自以爲說的小心,無人能夠聽到,卻不想這些話,都順着微風,穿過了厚重的窗戶,傳到了馬車中。
馬車中的人,正是先生口中被稱爲紅顏禍水的安大人,此時的她褪去了往日裡清冷孤寂的神情,披散着頭髮,渾身冰涼,軟綿綿的靠在嚴峻熙的懷中,活像一隻溫順的小貓。
她感受到嚴峻熙突然緊繃的身體,嘴角溢出了些許的笑意,想是他也聽到了吧。
她捏了捏他的手掌,手指在他的身上繞着圈圈,玩的無聊了,又去揪他的三千青絲。
“隨他們去吧。”她看着嚴峻熙抿着的嘴脣,不以爲意的說道:“反正我也不是那種需要顧惜名聲的人。”
“我只是替你不值,明明是爲了他們着想,你看看你,都傷成這樣了,到了旁人的口中,還是逃不過被詰責的命運。”嚴峻熙在她的勸說下,終於放緩了身子,冷冷的說道。
“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巴不得自己統治下的百姓越蠢越好,越是白癡心中越是歡喜。”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茫然的看着車廂的頂部,淡淡的說道。
“無非是暫時坐穩了奴隸的時代,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她自嘲的笑了笑,只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
以前上學的時候,天知道她有多討厭這位魯迅先生,總覺得無病呻吟,平白的讓人討厭,在大魏經歷了那麼多,反倒有些認同了他的話。
“一方面要採取愚民的政策,一方面又希望在這種政策下生活的人,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看着嚴峻熙,向他嘟了嘟嘴,示意她到了吃藥的時辰。
嚴峻熙忙拿了藥丸給她,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掌心用內力加熱了才遞給她。安雅一仰脖子,努力的嚥了下去,這才說道。
“這種行爲本身就是矛盾的,也是不對的。無論是官員還是軍隊,所效忠的應當是百姓,而非是皇族。守護的也不應是疆土,而是百姓的生死。”
她重重的咳嗽了幾聲,覺得口中又有了一點淡淡的血腥味,頓時昏昏欲睡起來。嚴峻熙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放在一堆極爲軟和的羊毛墊子中,又拿了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嚴峻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安雅放在被子外面的髮絲,狀似不經意的說道:“你真的要把紀明軒扔在樊城嗎?”
“他又不是沒長腳,非要跟來的話,我難道還能打斷他的腿嗎?”安雅有些生氣的嘟囔着,閉上眼睛,身下的褥子實在是太舒適了,讓她立時就進入了夢中。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嚴峻熙看着她因爲病重而泛出不正常的紅色的臉頰,自嘲的笑了笑,“你一和紀明軒吵架了,就來找我,可我也是有心的人,你怎知我不會爲你而傷心。”
安雅皺了皺眉,將身體往毯子的深處拱了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小嚴將軍這番酸味十足的抱怨。
這一覺便不知道睡了多久,時斷時續的睡意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回程。有時候她都在想,會不會有一天,她就真的一睡不醒,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朦朦朧朧中安雅似乎又見到了那一日豔紅的火燒雲,照亮了半個天際,那樣的瑰麗,讓人過目不忘。
她坐在城樓上,寂靜無聲的看着魅影拖着疲憊的身軀,鮮血淋漓的傷口,迎着日落的霞光沉重而又堅定的向着遼國境內前進。
在即將穿過邊境的一剎那,魅影轉過身子,對着城樓上送她的人宛然一笑,彷彿什麼都沒有放在心上似的衝他們揮了揮手,然後頭也不回的進入了遼國。
安雅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知道魅影這一去此生怕是永難相見,但她不能開口阻止。
魅影是那種寧可在殊死搏鬥中,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而死的人,也不願意在愧疚和罪孽中,平靜的過完此生。
即便安雅這個當事人並沒有太多的苛責她,她也不能原諒自己。放棄身爲名劍山莊一等護衛的榮耀,而甘願在未知的險境中拼命,這樣的決心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
從這一點上,安雅早已經原諒了她的衝動。
去的時候疾行五日,回來的時候卻走了整整半個月,安雅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了京城那巍峨壯麗的城樓,和百年來,彷彿一成不變的青色城磚。她突然的就想起景和二年時,她初入京城時的情景。
“我想出去看看。”安雅晃着嚴峻熙的手臂,嬌嗔的說道。
嚴峻熙看着她難得一見的小女人神態,心中有些高興,覺得總算是有了一點不一樣的回憶,當下命令驚雲將馬車停了下來。
安雅裹着常人冬日裡才能穿上的厚重棉衣,披着價值萬金的狐狸皮做的披風,懷中抱着暖爐,扶着門框,慢慢的蹭了下來。
她看着十丈之外的城門,只覺得自己的心早已蒼老的無以復加。那一年,她不過是想求個恩典,不去做妾罷了,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權傾天下的今天。
她眯着眼睛,一瞬間腦中想了許多的事情,若是當年她知道她要嫁的人是紀明軒,她還會不會逃婚?
若是真的和他成了夫妻,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的?
安雅呆立了片刻,搖了搖頭,只覺得果然身子虛了,就連心也軟弱了起來。要在平時,她是絕對不會想起這些的。
“上車吧。”即便是夏季裡的微風,安雅也仍舊覺得從骨子裡浸出了涼意,就是在風口站上一時也是不能的。
她這一病,病的是驚天地泣鬼神,病的整個大魏朝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就在安雅的馬車緩緩的駛進自家院子的時候,幾乎同時,京城中但凡有點門路的官員,都知道安大人這一趟去樊城,帶回的是重傷不愈的身體。
瞧她弱不禁風的樣子,怕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不治身亡。
一時間,整個朝廷都了,他們被安大人壓了太久,心中早已抑鬱到了極點,總算是找到了反擊的機會,如何能不興奮。
搞刺殺吧。
她本就是頂尖的強者,就連那樣一場聲勢浩大的能和小型阻擊戰相提並論的襲擊都沒能要她的命,還有誰敢接這個有去無回的單子?
玩陰謀吧。
皇上對她的信任那是羨慕不來的,怕是就連拿了他的江山社稷,轉手送人,他們的皇上也只會笑笑。這種自取其辱的事情,還是不要做了吧。
下毒總行了吧。
偏生這位主子,醫術恐怕學的不到家,但這陰損的路子,卻是最最在行的。毒不死安大人,反倒毒死了自己,晦氣。
此時安大人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這種千載難逢的好事,怎麼也不能錯過,時不我待啊!
一時間,京中各家上躥下跳,忙的不亦樂乎,只等商量出了對策,就要給她好看。
霜兒看着出去一遭,回來後簡直不成人形的小姐,眼圈紅的活像一隻兔子,淚水怎麼也流不完。
“我說霜兒,你這要哭也等你家小姐死的時候再哭啊,現在把眼淚哭光了,準備在我的墳頭上笑嗎?”
安雅本是打趣,卻不料適得其反,原本還只是啜泣的霜兒,聽了這話,索性變成了嚎啕大哭。安雅靠在牀上,看着雙眼紅腫的霜兒,一拍額頭,無可奈何的嘆息着。
扭頭一看驚雲,又見他面上那股子扭捏的神態,登時就怒了,“你妹的,你又不是個女人,也給老孃在這惺惺作態,無聊不無聊啊!”
她沒好氣的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和着看霜兒一個人哭不盡興,你也想湊個樂子?”
驚雲臉上一紅,再不敢猶豫,飛快的說道:“御史臺的老大人們,今日朝會之後,又跪在了廣場上,正在哭諫。”
“嗯,隨他們去吧,都是老糊塗了,被人一挑唆,就迫不及待的當了炮灰,跳將出來。”安雅不以爲意的揮揮手,表示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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