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喚了隨行的醫師爲昏迷的蘇皓治療,隨便便安慰了淺灘上的漁民們,使港口的秩序逐漸恢復成原來的模樣。飄浮在淺海上的船隻殘骸由鯨幫回收,少年主動去安撫了那隻海船的主人,還給了他一筆數量不菲的金額作爲保護不力的補償,看得周圍的漁民都心裡感動,船主也熱淚盈眶地表示感謝。
一切的一切大約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港口終於變得和平常一樣,再也看不出有異變曾經來過的痕跡。白大褂的醫師助手從臨時救護篷中走出,恭敬地來到少年面前。
“少爺,您要治療的人已經治療完畢了。”
被醫師助手稱呼爲少爺的少年點了點頭,回頭望了一眼迴歸繁忙與寧靜的港口,踏步朝不遠處的臨時救護篷走去。
少年掀開白色的簾子,看到了躺在潔白牀單上的蘇皓。蘇皓仍然在昏迷狀態,只不過眉頭不再緊鎖,而是微微舒張。他上半身的衣服被脫下,露出了精實強悍的身體,被鋼板刺穿的傷口也被打了靈藥的繃帶纏好,淡淡的血暈在繃帶上染散開來,明白地顯示着蘇皓受傷的事實。
“他怎麼樣了?”少年擡頭,向醫師詢問道。
“傷的很重,不過恢復能力與生機都很強,傷者的經脈中有水屬性的真元流淌,因爲虛弱,在下看不出他的境界。”
“水屬性的真元?”少年眉頭一揚,好似有些驚訝,他又想到了之前破壞力極強的黑色流星,聯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是被包裹在裡面的,頓時起了幾分敬畏之心。
“能在那樣的衝擊中安穩地活下來,這個男人的修爲一定不弱,我們鯨幫救了他,正好讓他承了這個人情。”少年心裡想道。並不是說他工於心機才救得人,而是他在沒有猶豫地救人後,自然而然得出的有利於幫派的結論。
醫師眼珠子轉了轉,似猜到了少年心中所想,道:“少爺,要不將他轉到幫裡的府邸好生休養吧,他不知從何而來,應該沒有落腳點的。”
雖然擺在少年面前的話是換了誰都會順理成章地說出的,但少年卻搖了搖頭:“這個......他來歷不明,還撞壞了金光盾,會被父親長老們重點照顧,打探來歷吧?”
醫師眨了眨眼,彷彿有些沒跟上少年的腦回路。
確實,少爺從小就展現出非凡的聰慧與領導才能,修行天賦也是同輩中的翹楚,但好似太過宅心仁厚了。只不過是救了一個人順便讓他住在幫裡的府邸這樣的事,這人醒來肯定是感恩戴德的,爲何少爺還要爲陌生人考慮多餘的事情呢。
正當醫師有些不解的時候,少年突然像感知到了什麼一般,他喜笑顏開,右拳錘在左掌上。
“有了!”
少年掀開簾子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五十米之外的沙灘頂部的石板小道上的一個人影。那是一位身材嬌小,俏容可人的少女,她身着像是店員制服一般的淡紅色衣服,白皙的小嫩手中提着採購來的物資。她側看街道的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格外有神,素淡的眉毛,精緻的小鼻兒,粉嫩的小嘴兒皆透着一股豆蔻稚氣,一頭在海風中輕輕擺動的黑色短髮襯着她瓷器般的皮膚,顯出柔軟動人的氣質。
“嘿,小楚,看過來這邊!”少年開心地揮動右手打起招呼,被喚作小楚的少女聽到了聲音轉過頭來,對少年點頭輕笑。
“藍洛兒少爺,什麼事呀?”小楚走到少年的面前,細聲細語地道。
少年擺了擺手:“哎,都說了我們之間就不要叫全名了,叫我洛兒就好了。”
小楚用手指蹭了蹭臉頰,怪不好意思地道:“藍洛兒少爺,這裡還有別人呢,我只是個小店員......而且‘洛兒’這樣的詞,我真的說不出口啊。”
藍洛兒無奈地單手捂額,誰讓他老爹給他的大名取叫洛兒,給別人聽到說是女名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不過他心理素質強大,加上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悶悶地呼出一口氣,對小楚正色道:
“這茬就過了。小楚,我找你是有正事。”
藍洛兒將之前海岸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楚講了,小楚聽完了眼睛張得老大,一副驚恐的樣子。
“怎麼會,那他的傷勢......”
“就知道你會在意這個,”藍洛兒很是瞭解小楚的個性,他繼續道:“放心吧,醫師已經治好他了,而且看起來他的修爲也不錯,恢復能力很強的樣子。我是想讓他住到你們的‘金烏闕茶樓’,給他來個天品房間,錢由我來出。順便託你照顧一下他,別的人不放心。”
小楚點了點頭,看起來乖乖的樣子:“不過讓他住到你們府邸不是更好嗎?”
“住到府邸固然好,可他弄壞了金光盾,免不了被某些人冷眼相待。而且以我父親的性格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刨根問底,畢竟是我救了他,他不想讓他被這樣對待。”藍洛兒道。
......
黑暗而靜謐,在無光且沒有任何物體在運動的封閉空間裡,蘇皓的意識沉淪其中,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對時間都失去了感覺。就這樣飄搖着,無覺無感,跟死了一樣。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響在黑暗寰宇之頂,跟蚊吶似的,卻正好撬動了蘇皓封閉的意識。蘇皓幽幽醒轉,但他發現自己的眼皮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壓住一般,怎麼掙扎都無法擡起絲毫,身上任何一寸肌肉也都石化般不能動彈,一旦心急,連鼻間微弱的呼吸感都會瞬間消失。
蘇皓緊張着,心裡有些急了。不過四感雖死,耳朵卻能聽到聲音,他仔細地去聽那蚊吶似的聲音,努力地辨認。
那聲音模糊,但蘇皓聽出來了——
“蘇皓......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給了我希望,卻又無情地離我而去。”
蘇皓在聽到的瞬間,腦子一抽,心像碎了,疼得厲害。
“這是月兒的聲音,難道......我死了嗎?”蘇皓心中苦澀地喃喃,雖然也有爲什麼自己死了卻還是聽到外界聲音的疑問,但他把這認定爲肉身毀滅,元神彌留的結果。腦袋中怎麼搜都搜不出像樣的記憶,只有斷斷續續,碎得不能再碎的一個個瞬間。
不知過了多久,都再沒有下一句的聲音,蘇皓努力地去聽,生怕漏掉了一個音節。然後在下一秒,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從耳畔傳來,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頓時傾覆了他,叫他難過的不能自已。
之後又隔了一段時間,耳邊再也沒有傳來絲毫聲音,蘇皓忽然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重負消失了,連帶着他對身體存在的感知也沒了。
不是他要醒了,而是他的意識要徹底散去了。
這就是死亡,思想消失在無窮無盡的寰宇之中,被大自然的規律徹底抹去。無意識的魂魄落入六道輪迴,等待下一次投胎。一般人是這樣的,但是他是羅睺之子,他的靈魂會墮入第七道鬼獄,與那些曾被自己奴役的鬼魂共存於永世逃不出的監牢,等待自然泯滅的一天。
害怕,無助,還有臨死前對水朧月的掛念。但這些什麼都挽回不了,這一次,羅睺真君不會再救他了。
忽然,一道強烈的金玉光芒撕裂黑暗的寰宇,從天頂降落下來,蘇皓感覺自己虛無化的形體好似又被勾勒了出來,聽覺恢復了,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
蘇皓面色大喜,雖然沒有記憶,但他感覺這種暖洋洋的彷彿沐浴在神聖之光中的感覺十分熟悉,身體從內而外地被治癒,無論是什麼傷口,都像被暖化了一般。簡直就是搖籃。
水朧月能救他!
然而下一秒,看不到的水朧月卻說出這樣的話:
“蘇皓,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溫暖,給了我數不盡的愛。能在帶着你的女人的身份道消,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幸福......”
“什!?”
這一句話對蘇皓來說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就將他從天堂打落至十八重地獄深淵。化在身上的溫暖好似一瞬間轉化成陰冷,包裹着他,讓他心底升出前所未有的害怕。
“別,不要,月兒,你要做什麼!?”蘇皓在心裡帶着哭腔地道,可是他的嘴巴張不開,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意識仍然被封閉在囚籠之中,根本沒有與肉身產生聯繫。
“蘇皓,我們在現實世界,只認識了一個多月吧,可是,我還是想對你說,‘我愛你’......已經到了尾聲,不需要再害羞了呢。”聲音繼續傳來,像是溫柔鄉中的呢喃。
“不要!求你了,不要這樣做!月兒,快停下啊!”蘇皓心裡發了瘋似的嚎叫着,可是哪怕他掙扎吶喊到身心俱疲,意識也傳達不到肉身那邊去。
好似一段橋兩邊的懸崖,現在橋斷了,哪怕他能感受到橋那邊投來的陽光,能感受到橋那邊傳來的呼喊,可是他卻干涉不了橋的另一頭,因爲他的肉身死了,在徹底復活之前,他沒有辦法!
金玉的溫暖還在繼續,程度好似還有在不斷加大之意。嗅覺恢復了,觸覺恢復了,味覺恢復了......可是蘇皓已經驚恐到無以復加,但是那邊的月兒好像已經鐵了心,一口氣非要將他復活。
而復活的代價,就是她的命!
“月兒,不要.......你若是死了,我又上哪去復活你。你這樣做太自私了,你知不知道......”用盡全力之後,剩下的只有蔓延全身的疲憊,大腦像喊缺氧了似的。蘇皓在心中喊着,喊着,喊道最後,只剩下遊絲般的呢喃。
金玉之芒愈來愈盛,幾乎擴散到了整片空間。黑夜徹底顛倒爲白晝的剎那,蘇皓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識彷彿連上了什麼。
肉身,肉身!
蘇皓用盡全力想要去睜開眼睛,去看水朧月最後的模樣,可是還差那麼一絲的恢復。
就差那麼一絲,而金玉之光......已經不再注入了!
“月兒!”剎那,蘇皓的雙眼驀然睜開!這一眼帶着蘇皓火山噴發般的執念,眼裡充斥着猙獰的血絲與盈搖的淚水。蘇皓的舌尖顫抖着吐出她的名字,可是眼前的一切,與他預想的完全不同。
淡紅色的少女第一時間闖入他視界,而她背後,是一處蘇皓完全沒見過的古風典雅的客房。
嬌小的少女俏容中帶着略微的害怕,她的手指點着嬌嫩的下脣,小心翼翼地說道:
“您,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