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笑道:“也不算是體諒吧,只是推己及人而已。”
太醫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收拾着藥箱。我淡淡開口問道:“若是太醫發現了宮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謀害之事,會如實說還是會隱瞞?”
太醫的手滯了一下,隨即恭敬道:“這等事情怎會讓臣等遇見?娘娘說笑了。”
我淡淡道:“只怕是有些還真的是隻能你們做太醫的才能看得出來,”我略停頓了一下,道,“比如說毒殺……”
太醫手中的東西咣噹一聲掉在了桌子上,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忙把東西收好。半晌,太醫道:“如果出現了此種情況,在太醫院得到過提前的告知或者沒得到過提前的警示,無論是何種情況,太醫院的都長着同一條舌頭,”太醫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那便是,不知道。”
我聽完,血液都冷卻了一般,怔怔的坐在那裡。太醫早已是收拾妥當準備出去了,我擡眼望過去,太醫的鬢角都有些許斑斑白髮,我見他提着藥箱出去,便開口道:“太醫是醫術高明之人,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太醫院這麼多年曆經沉浮還能在太醫院佔有一席之地,也不只是醫術高明的結果。”
太醫淡淡的轉過身,看着我,臉上歲月滄桑的痕跡益發明顯,道:“在娘娘這裡破例了,微臣說了不該說的事。”
我看着這個和我父親一般年紀的長者,輕輕道:“是本宮問了不該問的事情,太醫何不辭去這裡的職務歸鄉生活?”
太醫淡淡笑了,道:“娘娘,微臣這樣的人,知道的太多,死都要死在太醫院。”他嘆了嘆,道,“如若不然,死的便是微臣的家人了。”
我震驚的看着他,太醫仍是淡淡笑道:“微臣救死扶傷,竟不知是哪裡作的孽,這輩子或許得不到善終。做醫者竟還會如此的提心吊膽。”他嗓音沙啞,道,“也罷了,微臣家人無虞便是微臣的夙願了。”
太醫退下了,只剩了我愣愣的在屋裡。
窗外的陽光還是冬日的乾淨溫暖,我總是習慣於把自己的感覺等同於別人的感覺。我在這裡活得容易,以爲別人也容易。我自以爲我站在正義的一邊想找出有謀害之心的人,卻忘了會有更多的人因此丟掉性命。這就是爲什麼那天冷宮裡那個太醫戰戰兢兢的原因吧?他知道一切,他不敢說,不能說,又怕我看出來,怕我問,怕我問不出來會殺了他,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是騎虎難下了,所以冷汗涔涔。
我竟是如此逼迫過別人?
晚上的時候我又去看了妙舞,她倒是好了許多,也肯吃藥,也吃了一些東西,氣色也好了許多。香兒一直守着她,我也放心許多了,便沒有多待。
近日來實在是太多事了,我在宮裡也困久了,第二日便一個人也未帶,偷偷的溜出宮去了。
熙熙攘攘的全是過年的氣氛,賣春聯的,賣年貨的,還有在大街上練習舞龍舞獅的,長長的隊伍……還有絡繹不絕的西域商人也在進京做買賣。我在人羣中擠來擠去,突然很想念齊悅,只是此刻又一時半會的聯繫不上,只能徒增傷感了。
我自己只是想去棲霞寺看看太妃,便僱了馬車,去往棲霞寺了。
一路顛簸,山寺臺階上星星點點的雪還未化盡,山上樹木枝椏交錯相間,這樣暮鼓晨鐘的氣氛中,分外有些肅穆的感覺。我叫馬車在山下等着,便自己一步一步上去了。
還是一如以前的感覺,千年古寺還是這千年以前的樣子,看遍人世繁華,看遍大千世界,這就是爲何這裡的人總是能一眼看穿人心的原因吧?因爲人總是擺脫不了無盡的**與願望,總想着許許多多的可能與不可能。無慾無求的人,總是比滿身慾念的人要乾淨的多呢。
我爬上去,站在山寺邊緣的石階上眺望着遠處的山巒,掩映着的無邊無際的綿綿遠山,隱在冬日隱約的冰霧中,陽光不再是透明清晰的,而是隱隱約約的,霧濛濛的,而遠山就是藏在這裡的。
我站在那看了許久,感嘆道:“多麼美麗的河山……”
旁邊一個小師傅聽見我的感嘆,也停下腳步,道:“萬物皆是有靈性的。”
我回過頭,對這小師傅行了禮,笑了:“正是師傅這話了。”我暗淡了些神色,其實我還有下一句話,那便是:多麼美麗的河山,是歷經了多少生靈塗炭和骨肉相殘而鑄就的……
小師傅恭敬道:“施主是來求籤的嗎?”
我搖搖頭,道:“來看一位供奉在這裡的故人。可否請師傅帶路?”
小師傅道:“那請施主隨我來。”小師傅一面前面引路,我也就跟過去,問道:“請問師傅,皇家多久來祭拜一次?”
小師傅道:“施主莫怪,貧僧纔剛剃度出家不足月餘,許多日常事項與佛法還在修習當中。所以施主所問之事,恕貧僧還不知曉。”
到了地方,小師傅道:“施主可以進去找一下故人的名諱,生卒年月,便可以知曉,貧僧就在此處等着公子出來,再引公子出去。”
我行禮道:“多謝師傅。”便進去了。
一排排的全是供奉亡人的牌位,我並不知曉太妃的名諱,便按着離去的日子找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看到了太妃的牌位。我蹲下去,仔細的擦拭了上面的一星半點的灰塵,又上了兩柱香。
我靜靜的看了許久,輕輕道:“太妃,我知道您死的冤屈,只是我此刻只怕又帶累了許多無辜之人,所以不得給您找出害您的真兇,”我嘆了口氣,道,“只是太妃,您可以放心,真相總會浮出水面的,下一世,不要在生於這樣的年代了,找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體會一下什麼叫做活着。”
外面的鳥兒嘰嘰喳喳的歡快叫着,屋裡卻連陽光都在門外徘徊,氣氛陰鬱,不知道哪裡一絲絲的風在窗縫中擠進來,慢慢的吹散了散落齊整的香灰,吹的四散卻又平整……
我跪在那裡許久,念着小師傅還在外面等着我,我也不好多做逗留,便只是猶猶豫豫的出來了。小師傅在外面安安靜靜的等着,看着我出來了,便淡淡一笑,轉過身去給我帶路。
小師傅淡淡道:“貧僧不知道施主所謂的故人是何人,只是想對施主說一句,逝者已矣。”
我淡淡笑了笑,道:“師傅這話不錯,只是不能釋懷的不是已去的故人,而是故人因何離去,離去時遭受了什麼。”
小師傅道:“人各有命,施主不能普度衆生,只是能做好自己罷了。”
青磚路上尚有枯草支棱着,微微風中搖晃,我脫口而出道:“敢問師傅爲何度入空門?”
小師傅停下,淡淡的看着我,我略低下頭,笑了:“入佛門者四大皆空,是我問的不對了。”
小師傅淡淡笑道:“施主沒什麼可避及的,既然是四大皆空,心若空靈,不怕凡塵來相擾。”小師傅說着又繼續走着,道,“貧僧也並非什麼人生中遭受了許許多多的挫折,才皈依佛門,貧僧只是看開了,罷了。”
小師傅見我似有疑惑之處,又緩緩開口道:“貧僧俗家出身名門望族,書香世家。俗家三世爲官,雖不是權傾朝野,亦是達官顯貴。”小師傅說話間已經引着我到了來時的地方,站立住,淡淡道,“貧僧當日也是被寄予厚望,從小是被悉心栽培,看慣了這人世的榮華富貴,見多了弟兄之間的爾虞我詐,深感無奈。”
我淡淡應答道:“因此勘破了,放下了。”
小師傅輕輕頷首道:“正是如此,”他看着我,淡淡道,“貧僧深信,施主也是有慧根之人,人世之事,何必認真?這生生世世的輪迴,怎會輕易逃過?”
我嘆道:“正是師傅這話。”
明朗的天空絲絲縷縷的雲捲上來,一絲一絲的遮住了原本的清藍,微微發冷的天氣帶來了一兩點星星點點的雪。並非飄舞而下,而是直直的掉落,掉落在山嵐中,掉落在瓦楞上,掉落在枯枝上,掉落在手心裡,冰涼在一個針眼兒那樣大的地方滲入骨髓,寒徹骨。
小師傅看着落雪,淡淡道:“無法預知人生,如同無法預知落雪一樣。”
我只是含笑看着這落雪,小師傅道:“人,便如雪一樣,本是高潔,只是不知中途落在了怎樣的地方,是混在泥濘中化掉,還是在梅花蕊中死去,結局不知道罷了。”
我站了一小會兒,便告辭離去了。走在山路上,耳邊輕輕迴響齊了小師傅那句話“人,便如雪一樣……”,多年前,齊憫也這樣說過,皇位,無論爭與不爭,他的結果都像是雪一樣。沿着薄薄的雪路下山,雪細密的落下,有隻是靜靜躺在石階上的,也有被我踩在腳下的,命運何其不同……我自己暗淡的笑了:“原來是像雪一樣融化呢……”不管是乾淨還是滿身泥垢的,都只是融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