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丁不二的酒勁也漸漸冒了上來,只覺得頭重腳輕,走路開始搖晃。
原來那酒雖然入口很烈,但喝時卻並不上頭,因此丁不二連喝了七八碗,竟然沒有倒下。可是這酒的後勁很足,稍過片刻,酒氣便開始不斷上衝。
一心忽然問道:“那種苦水你們怎麼喝得下呀?還能喝那麼多?”丁不二舌頭有些變短,醉醺醺地說道:“什麼苦水,那是酒,美酒。酒是好東西,美得很。”
一心又問:“那個人怎麼就倒了?他會不會死呀?”
“死?”丁不二乜斜着眼睛瞧着他,搖晃着擺手說道,“不會。他有功夫,他能喝,死不了。”丁不二一指自己:“我也有功夫,你都看見了。有功夫的人,喝多少都不會死。你呢,你會功夫嗎?”
一心搖了搖頭:“我不會。”丁不二嚇唬他道:“不會功夫就不能喝。喝了就……”一口酒氣上來,丁不二噴出一嗝,險些嘔吐出來。他忽然指着一心,問道:“你是不是也喝了?”一心點點頭,撫着胸口,回味着剛纔熱辣辣的感覺,感到怪異而且可怕。
丁不二又打了個嗝,盯着一心,胡說道:“你完了。你要死了。”
“啊?”一心不解地看着他,“我就喝了一口啊。”丁不二左手伸出兩個指頭,用右手扳回一個,說道:“就一口?就一口啊,那還好。”
一心急切地問道:“那就不會死了,是不是?”丁不二道:“就一口……如果你聽我的,就不會死。”
丁不二睏意上涌,便找個平整的地方,倚着大樹坐下來。一心湊過來,說道:“還是你厲害。那個人都睡倒了,你跟他喝的一樣多,還沒事。”
“誰說我沒事?我也要……”丁不二話沒說完,便一頭倒下去睡了。
一心把丁不二平放擺好,自己也躺在地上。他閉着兩眼,忍了良久,終是睡不着。睜開眼睛,透過樹木的枝椏,望着天上的月亮,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這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在外面吃東西,第一次在外面睡覺。
秋天的夜晚,已經比較涼了。
一心覺得有些冷,被汗浸過的衣衫被夜風一吹更是涼颼颼的。反正睡不着,他索性站起來,在附近來回跑起追風架子來。
天光大亮。周圍偶爾還有幾聲鳥叫。
丁不二睜眼醒來,頭還是暈暈的,回想昨晚的經歷,不禁搖頭笑道:“我怎麼就和人鬥起酒來?”
“丁大哥,你醒了。”一心剛剛跑回來,正蹲在旁邊看他。
丁不二伸了個懶腰,提了提神,發現自己的衣服已被露水沾溼了,使一個鷂子翻身便站了起來,對一心說道:“走,咱們辦正事去。”
幾十里路,對丁不二和已經學了追風架子的一心而言不算什麼。二人很快便來到石咀鎮。
轉眼已是第十天,到了打賭約定的日子。
丁不二歇息充足,便帶着一心來到附近的一座土崗,這裡能遠遠望見那茅屋。丁不二讓一心在土崗後面藏好,說:“我過去看看。你就在這裡等我。”一心問:“我不要一起去嗎?”丁不二解釋道:“咱們要見的是兩個壞人。丘大俠他們說的對,咱們得小心應對。你不會武功,我一個人先去看看,如果有埋伏,我一個人脫身也方便。”一心小聲道:“那你也要小心。”
丁不二邁出一步,忽又停住,認真囑咐道:“待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不叫你你可千萬不要出來。萬一,我說的是萬一,我出了事,你便趕緊離開,能跑多遠跑多遠……千萬不可在這附近露面。”說着從懷裡掏出錢袋,塞到一心手裡。
一心還在發愣,不知他說的“出事”是什麼事。丁不二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從側面繞過土崗,往茅屋走去。望着他的背影,一心突然有些不捨。
茅屋的門半掩着,屋裡沒有動靜。
丁不二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輕輕一點房門,那房門便開了。警惕地四下觀察了一陣,仍不見動靜,才慢慢邁步進去。四面牆根堆滿了柴草,散亂不堪,屋中卻是空無一人。
丁不二撿一根木棒,在柴草中捅了幾下,真的沒有人藏在裡面,自己嘀咕道:“想必是這茅屋的主人來過,在此堆了些柴草。這麼說,天山惡鬼果然失約,我被他耍了,白走了一遭。”
正自失望,鼻子隱隱覺得屋中有異味,丁不二大驚,急忙朝門口奔去。
還沒等他出門,忽聞風響,一團光影迎面飛來,丁不二急忙後退,閃身躲了。一支火把呼嘯而過,打在牆下的柴堆上,在屋子裡燃起火來。
丁不二急欲竄出房門,門竟“咣噹”關了。丁不二大叫不好。周圍的大火一發燃起,烈焰翻騰。顯然是柴草事先備好,牆上、地上也潑了火油。
一心在土崗後獨自等待,正覺孤悶,眼見丁大哥是進了茅屋的,忽見茅屋起火,他登時慌了手腳。正要趕去救火,忽然想起丁不二的囑咐,一旦有事,便趕緊離去。遲疑間,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丁不二被大火包圍,心中萬分焦急,一面躲閃火焰的侵襲,一面急尋逃生的機會。眼看整個茅屋陷入火海之中,再無容身之處。他胡亂解下外衣,雙手舉在頭上,腳下攢足力氣,縱身一躍,衝破屋頂……
大火越燒越旺。隨着屋頂撞破,茅屋也在大火中轟然倒塌。
丁不二在空中騰挪,挺身朝火場外落去。雙腳尚未落地,便覺一股力道猛向腰間襲來,他趕緊向一旁翻倒,左肩着地摔在地上。
偷襲的正是天山惡鬼,手裡執着半截彎刀,使出平生最爲得意的三十六路奪命追魂刀,狠命殺來,勢必置對手於死地,以泄羞辱和怨憤。
丁不二就地滾出十幾步,才勉強躲過天山惡鬼的連番攻襲。還未爬起,就見一杆鐵杖又迎頭落下。使杖的正是蒙昆。
丁不二急忙縮身一閃。天山惡鬼早已攔在那裡,飛腳踢來。丁不二雙手一撐,翻身躍起。那一腳只差半寸就踢中丁不二的腰間。蒙昆趁機揮杖攔腰打來。丁不二身在空中,再無騰躍的餘地,索性雙手抓住蒙昆的鐵杖,將身子翻了出去。
天山惡鬼瞅準空隙,驀地一掌拍出。丁不二眼看躲閃不及,便只得在空中迎了對方一掌。丁不二之所長在於輕功和身法,內功並不怎麼好,比起天山惡鬼的剛猛兇悍要差很多。一擊之下被打出老遠,退落在火堆之中。
天山惡鬼和蒙昆刀杖並舉,死守在火場外圍,絲毫不給他逃出的空隙。
丁不二一面閃避火焰,一面提防二人偷襲,暗中尋找出逃機會。東、北、南三面火大,只西方火勢稍弱,又被二人守住,丁不二心中煞是焦急。
大火燒得正旺,呼呼生響,噼啪有聲……
“難道要燒死在此不成?不行,情勢至此,索性跟他們魚死網破!”丁不二得空手裡拿了短劍,右腳踢起一根燃着的樑子,直朝蒙昆打去。
蒙昆大驚,急忙後退兩步,閃身避過。丁不二趁機躍起,將短劍直朝天山惡鬼刺去。天山惡鬼的彎刀就是被這短劍砍作兩截,深知短劍的厲害,便不敢拿刀與他硬碰,急忙退回一步,揮着半截彎刀朝丁不二的腕上斬去。丁不二接連逼得二人退後,已然乘勢跳出火場。至於那砍向手臂的一刀,以他身法之快,自然不難躲開。
天山惡鬼的奪命追魂刀也着實厲害,一刀砍虛,手腕一抖,便又朝丁不二的雙足削來。丁不二一驚,沒想到那廝刀法如此之快,急忙身子一扭,將腳提起,平飛出去。不料蒙昆卻正堵在那裡,迎面便是一腳踢來。天山惡鬼同時搶上,在背後一掌打下。丁不二身在半空,又遭兩人同時襲擊,已勢難全然躲開,只得避重就輕,奮力躲過蒙昆的一腳,如此背後便捱了一掌,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天山惡鬼和蒙昆同時搶前纏鬥。丁不二不敢硬戰,但求能有瞬間的喘息,便可使出追風架子,一走了之。那二人也知道丁不二身法奇快,自然要千方百計地遏制,不是趁他倒地未起,就是欺他身在空中,只是顧忌他手裡的寶劍,不敢貿然棲身太近。天山惡鬼的彎刀那日被短劍斬作兩段,手裡只有半截,奪命追魂刀的威力已然大減,不然恐怕丁不二早就成了他刀下的冤魂。饒是如此,丁不二全然施展不開,已是十分被動。
丁不二左胸突然被天山惡鬼用刀柄重重一擊,整個人摔出老遠,口中噴出鮮血來。
天山惡鬼嘴角露出得意的奸笑,知道這一招得手,料定丁不二再難支撐,倒也不急於上前攻襲。蒙昆更是大笑:“這下好了。這廝落到咱們手裡,有他受的了。”
丁不二稍得喘息,手扶着地站起來,微微笑道:“你二人若乘勢搶過來砍殺,我哪還有命在?既然給了兄弟機會,那咱們便後會有期了。”說罷,一轉身,一提氣,擡腿便走……
只聽“噗”的一聲,丁不二踩塌了陷阱,身子跌落下去……
陷阱里布滿削尖的木刺、竹劈,只要身子一落,必然是透插胸背,再難活命。丁不二大驚,急甩腳一勾,搭住阱沿,身子向旁一翻,揮手朝坑壁刺去。短劍沒根平插入土裡,止住了下跌的力道。丁不二驚出一身冷汗。可是此時,他一腳在坑沿,半身在坑中,還有兩個死敵手執刀杖守在一旁,哪裡還有逃命的機會。
蒙昆大笑:“哈哈,姓丁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今天老子叫你吃十倍的苦頭。惡鬼兄,也給他弄點解藥嚐嚐?”
“不必了!”天山惡鬼嘴角帶着得意的奸笑走過來,“現在就殺了他,免生枝節!”
蒙昆怔怔的看着天山惡鬼:“殺……殺了他,就這樣殺了他?”
“怎麼,殺個人還要手軟麼?”天山惡鬼一把奪過蒙昆的鐵杖,對陷阱中的丁不二狠狠說道,“你應該後悔得罪了天山惡鬼。別忘了下輩子找我報仇啊。”
說罷,天山惡鬼高高地舉起鐵杖,使足了力氣,直朝斜橫在陷阱中的丁不二攔腰打來。
丁不二哪裡還有躲閃的餘地,只有自認倒黴,閉目等死……
“不要啊!”一心大叫着從土崗上跑了下來……
只聽“當”的一聲,天山惡鬼兩手發麻,鐵杖被震了開去。
天山惡鬼還沒緩過神來。蒙昆先是一驚。只見一人手持一條腕子粗細的鐵扁擔站在一旁,正是江湖一擔子丘壑,鄉野三奇之首。緊接着,陳康和胡大夫也來到近前。
天山惡鬼並不認識鄉野三奇,可是剛纔這一擊當真非同小可,竟令他雙臂發麻,而對方卻似漫不經心。因此他心頭雖恨,卻不敢貿然發作,只問道:“敢問三位是……?”
丘壑說道:“設陷阱尋機陷害,不是江湖好漢所爲。既已僥倖得手,還要下狠手取他人性命,怕也不妥吧。”胡大夫和陳康一同過去,將丁不二拉上來。
蒙昆也沒見過鄉野三奇,只是憑江湖傳聞的三人模樣猜個大概,並不十分肯定,於是上前問道:“三位莫不是……鄉野三奇?”天山惡鬼見蒙昆又認得他們,知道此三人必定來頭不小,於是說道:“三位是來給姓丁的擋橫麼?那麼請問,既是打賭,有人輸了,該不該照規矩受罰?”
丘壑笑道:“仇某與你不識,與那一位也無私,只是路過罷了。既是打賭,便應當面辨明,誰輸誰贏,依約而行。何故設下陷阱,害人性命?”天山惡鬼說道:“既然如此,那便正好。請三位做個見證,我們只照着先前的約定,取他一條手臂,這總可以吧?”
丁不二本以爲天山惡鬼一杖打下,自己必死無疑,偏巧此時,鄉野三奇趕到,救了他一條性命。他心下一暖,剛要抱拳施禮,卻牽動了心口,險些吐出血來。
恰在此時,一心跑了過來,拉住丁不二,關切地問道:“丁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丁不二握了握他的手,轉身對天山惡鬼說道:“誰說我輸了?這便是佛光寺的小和尚,你們自己看吧。”
此刻天山惡鬼心中已然清楚,既然丁不二敢回來,又真的有這麼一個小和尚,想必他已經得手,真的從佛光寺偷了這個小和尚來。只是他自覺面上無光,嘴裡不服,強拗道:“隨便弄個光頭,就說是佛光寺的和尚,我是這麼好騙的麼?”丁不二反問道:“你倒說說,如何證明他不是佛光寺的和尚?”
天山惡鬼一時也答不上來,他原來都不知道真有佛光寺,當然也不認識寺裡的任何一個人。就算丁不二弄個假的來,其實他也無法分辨。蒙昆也沒什麼主意,只是嘴裡嘟囔:“誰知道這小和尚是真的假的?”
僵持中,就聽丘壑緩緩說道:“雙方各執一詞,一時也難以分辨清楚。難不成,還要去佛光寺找無涯大師,驗證了纔算?”
他此言一出,丁不二暗自叫苦,心說:“我的丘大俠呀,你不知道這小和尚是我從佛光寺拐出來的麼?我哪敢再去佛光寺見無涯大師啊。”
天山惡鬼哼了一聲,也沒說什麼。蒙昆卻擺手叫道:“不去,不去。這裡到五臺山,一百多里路,我可不受那個罪。”其實,他是怕無涯大師認出來,清算十天前清水河劫殺的舊賬。
丘壑先後看了看丁不二和天山惡鬼,問道:“既然大家不想去五臺山再走一遭,那……不如賞我弟兄一個面子,賭約就此作罷,雙方自此互不找欠,如何?”
蒙昆一是顧忌鄉野三奇的名頭,二是怕再把無涯大師牽扯進來,急忙暗勸天山惡鬼暫時忍了,容日後再找丁不二算賬。天山惡鬼見他們人多,自忖無取勝把握,況且賭約作廢也是自己佔便宜,雖然沒能報仇解恨,也算勉強保住了面子,於是丟掉鐵杖,說道:“也只好如此。全看在鄉野三奇的面子上,今日先饒他一回。”丁不二本來還要堵他幾句,後來一想,也沒什麼意思,便點頭應了,暗中把短劍收了,以免天山惡鬼再糾纏起短劍的事來。
丘壑笑道:“如此甚好。”
天山惡鬼悻悻地看了丁不二一眼,轉頭對蒙昆說道:“我們走!”蒙昆拾起鐵杖,追隨天山惡鬼而去,嘴裡小聲嘟噥道:“早知道不如多找幾個幫手,管他什麼三奇四妾,老子也不用怕他們人多。”
見二人走遠,丁不二拱手謝道:“悔不聽丘大俠之言,險些……唉,慚愧慚愧。多謝三位哥哥!”
丘壑道:“我三人就是放心不下,等老三醒了便隨後趕來。丁老弟千萬不要客氣。我們相識一場,從此便是朋友了。”
胡大夫交給一心幾顆丸藥,囑咐道:“每天早晚給丁大俠服一顆。”一心收好藥丸,點頭道:“知道了。”
丁不二不願與三人同路。丘壑等三人便告辭離去。丁不二望着鄉野三奇的背影,心中滿是感佩。
打賭之事總算有個了結,丁不二心裡踏實了。
一心問道:“丁大哥,我們去哪兒?”丁不二說道:“先去找個地方養傷。等我好了,帶你一起去闖蕩江湖。”
“闖蕩江湖?”一心並不知他說的江湖是什麼,只道是江河湖泊,疑惑地問道,“那不是很多水的地方?怎麼去,要坐船嗎?”
丁不二瞅了瞅眼前的這個小兄弟,笑道:“兄弟,我說的江湖不是你認爲的那個江湖。江湖就是……算了,以後你就慢慢知道了。”知道他才從山上下來,幾句話跟他講不清楚,便不再解釋。
丁不二內傷還沒好,路上還不時咳嗽幾聲,偶爾帶出一點血。一心遞過一丸藥,正是胡大夫給的。丁不二服下藥丸,喝了幾口自制的防身藥酒,然後把小鐵壺遞到一心手裡,說:“你也喝幾口。”
不幾日,胡大夫給的丸藥吃完了。丁不二便寫了一個紙條,交給一心,反覆叮囑之後,讓他出去買藥,自己就近找個小酒館坐下來,要了兩個小菜,等一心回來。
過了半個時辰,一心仍未回來。丁不二心中有些不安,後悔道:“小和尚哪會使錢?肯定遇到麻煩了。”小二正送菜經過,聽見丁不二嘀咕,上前問道:“客官,您有什麼吩咐?”丁不二喝道:“沒你事!”小二一吐舌頭,趕緊走開。丁不二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戳着桌面,漸漸有些焦躁。
兩個裹着黑頭巾的漢子走進酒館,腰裡都懸着刀。小二忙去招呼。丁不二一驚,趕緊轉過身去。黑頭巾漢子選了丁不二背後的桌子,坐下來,叫道:“好酒好菜的只管上來!”
丁不二在桌上放了銀子,悄悄起身離開。偏偏那小二又迎上來,問道:“客官吃好了?”丁不二低聲喝道:“走開!”他一把推開小二,匆忙離去。
兩個漢子望見丁不二的背影,相對一視,便要起身尾隨。小二問道:“兩位客官的菜現在上不上?”一人罵了聲“滾!”,將那小二一把推倒在旁邊桌上,便追了出去。小二揉着撞疼的後腰,望着二人的背影,嘀咕道:“這都是些什麼人?!”
丁不二快走了幾步,又覺得胸內疼痛起來。回頭見那兩個漢子跟了過來,便不敢停歇,又加快了腳步。
一心幾經周折,多方打聽,終於找到藥鋪,按丁不二的方子拿了藥。那賣藥的還質疑這方子是否出自大夫之手,最後有人從旁說和,才把藥賣給了小和尚。一心才轉身走出藥鋪,忽然瞥見丁不二急匆匆走過,也急忙追了過去。
兩個黑頭巾裹着的漢子正在街上張望。滿嘴大鬍子的一個粗聲罵道:“他孃的,這賊偷溜得倒快!”
一心找不見丁大哥,便走上去,向兩個黑衣人問道:“兩位施主,有沒有看見一個人從這走過去?”大鬍子罵道:“滾開,臭和尚!走過去的人多了,老子都給你看着?!”另一個矮個漢子卻眯起小眼睛,低頭問道:“是腰裡彆着酒壺、手捂着胸口、走路很快的那個麼?”“是。”一心點了點頭。
大鬍子先是一怔,見一心手裡提着藥,咧嘴道:“他受傷了,難怪……”卻被小眼睛攔住,沒有說下去。小眼睛的矮個漢子嘴角帶笑,對一心說道:“我們也在找他,咱們一道走吧。”“好啊。”一心欣然同意,卻沒看到兩個人正在相對奸笑。
三個人一直追出鎮子,仍沒有發現丁不二的蹤影。此刻,丁不二正藏在橋頭的柴堆裡面,心口越發疼得厲害。忽見那兩個漢子找了過來,急忙屏住呼吸,觀察動靜。卻見一心跟在那兩人身後,丁不二心中頗爲詫異。
兩個漢子撇下一心,站到橋上,低聲耳語。
丁不二撿起一枚石子,輕輕朝一心腳邊丟去。一心聽到動靜,一扭頭,瞥見丁不二從柴堆裡探出頭來,正朝他比劃,高興地叫道:“丁大哥,你在這兒呀!怎麼鑽到柴堆裡?”
丁不二一捶大腿,差點氣昏過去。想到一心看不懂他的手勢,只得心中暗自叫苦:“只道他沒見過世面,哪知道憨笨至此,這下被他害死了!”
兩個漢子聽了,頓時大喜,雙雙從橋上搶步過來,揮刀便是一通亂砍。只聽得噼啪亂響,便看見柴屑橫飛。
一心大驚,大叫:“你們幹什麼?”小眼睛的矮漢子奸笑道:“幹什麼?殺了他!再叫喚,一會也殺了你!”一心頓時傻在那裡,明白自己被他們騙了,是自己害了丁大哥,直急得掉下淚來。
兩個黑頭漢子一通亂砍,早已將柴堆拆的稀巴爛。“妥了。他再結實,也早碎成了幾十塊。”小眼睛矮漢子示意大鬍子停手。二人開始翻弄柴草,搜尋丁不二的屍身。
一心只顧落淚。忽然,丁不二竟如幽靈一般,從橋下冒了出來,拉起發呆的一心提步便跑。一心還在傷心中驚魂未定,一時間使不起追風架子,只被他拉着,跌跌撞撞。
兩個漢子將柴堆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丁不二的影子,正自納悶。猛然發現丁不二拉着小和尚已然過了橋,大鬍子“啊”了一聲,傻在那裡。
“在那兒呢!”小眼睛的矮漢子也看見了,“他受了傷,還拉個小和尚,跑不遠!快追!”二人也上了橋頭,過了橋,緊追不捨。
丁不二強忍劇痛,拉着一心,一氣奔出四五里,便再也跑不動。一口鮮血噴出,丁不二倒在地上。一心扶他不住,也被拽倒在地上。
這裡是一片小樹林。
一心把丁不二翻過來,撲在他身上大哭:“丁大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丁不二直挺挺地躺着,臉色煞白,嘴角流着血,再也沒有一點動靜。一心絕望地痛哭起來。
夕陽西下。天慢慢黑了下來。
一心呆坐在丁不二的身旁,不知如何是好。眼淚流滿了他整個臉龐,擦淚的衣袖也早已溼透。
偶有一兩片葉子落下,在風中游動。天空漸漸下起小雨來。
“你怎麼啦?你起來呀!你會功夫,你不能死啊!”一心傷心地哭着,把草藥一點一點塞到丁不二的嘴裡,又拾起地上的酒壺,打開蓋子,往丁不二嘴裡灌。酒順着丁不二的嘴角流下來,帶着血跡。一心舉起酒壺,仰脖大喝了幾口,直嗆得咳嗽不止,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再做些什麼。
夜深了,雨停了。
一心昏昏沉沉睡去,倒在丁不二的身上,把丁不二嘴裡的酒和血一發都擠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
丁不二咳嗽了一聲,慢慢睜開眼來,只覺得胸口沉重,見一心趴在自己身上,想把他推開,卻沒有力氣。感覺嘴裡怪怪的,他慢慢擡起手,一點一點摳出嘴裡的東西,有氣無力地叫道:“一心兄弟,你給我吃的什麼?”
他試圖推醒一心,又沒有足夠的力氣。一心哭得累了,睡得很死。丁不二隻有靜靜地等他醒來。睡夢中的一心忽然坐起來,雙手拼命在丁不二身上敲打,嘴裡叫着:“是你們害了他!你們是壞人!壞人!”
丁不二本來就有傷在身,被他一敲打,更是疼痛萬分,大叫出來:“你幹什麼,兄弟?!哎呀!不要打了!”一心自己鬧騰了一陣,便如泄了氣的皮球,又倒在丁不二身上繼續睡了。他一倒下,又壓得丁不二差點吐出血來。丁不二叫苦不迭。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心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猛然看見丁不二正睜眼瞪着他,嚇得“啊”了一聲,向後跌倒。
丁不二心中暗想:“你可害死我了。我也要嚇嚇你。”
“丁大哥,你終於睜眼了。太好了。”一心驚嚇已過,高高興興地爬過來,看丁不二。丁不二卻仍直挺挺躺着,兩眼直瞪着,毫無反應。“丁大哥,丁大哥。”一心又叫了幾聲,仍不見他動,心裡便慌了,“丁大哥,你怎麼了?”眼淚又下來了,落在丁不二的嘴裡。
“呸,呸。”丁不二抹着嘴,坐起來,看着愣愣的一心,笑道:“好兄弟,我還沒死。”
見他醒來,一心哭得更厲害了:“丁大哥,都怪我。我不知道他們是壞人……要害你。”
丁不二摸着他的光頭,安慰道:“你不知道江湖險惡,這怪不得你。只是我仇家太多,早晚都要遇上的。對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你不是丁大哥嗎?”一心傻傻地說道。
丁不二笑道:“丁大哥也有名字,丁不二,說一不二的不二。哈哈。江湖朋友和老百姓給我送了一個外號,叫‘千面神偷’。說好聽點是俠義盜,說難聽點就是個偷東西的賊。”
“丁不二……千面神偷……俠義盜……偷東西的賊?”一心還弄不清這偷盜的事,只是隱隱覺得偷東西好像不是什麼好事,這個師祖爺爺倒是跟他說過。他愣愣地望着丁不二,問道:“丁大哥爲什麼要偷東西呢?”
丁不二道:“唉。開始偷東西只爲填飽肚子活命,後來便習慣了。這偷東西確實不是好事。所以哥哥沒資格與丘大俠他們同路。不過你放心,哥哥自認還是個好人,從來不偷好人的東西,只偷壞人的東西來幫助好人。我偷來的東西多半都散給需要的窮苦人了,所以才得了個‘俠義盜’的名字。”
說到此,他忽然囑咐道:“兄弟,你涉世未深,還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你一定要記住,如果咱們兩個沒在一起,千萬不要跟別人說你認識我,也不要說你是佛光寺的和尚,不然你會有麻煩的。”一心點頭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