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檯上安放着的,是一面光可鑑人的水銀鏡,這樣的鏡子,讓她稍稍鬆了口氣。她對古代的那種銅鏡可是一向敬謝不敏的。鏡中的少女,不,也許稱之爲女童會更適合這張面孔一些。或是因爲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鏡中的容貌稚弱得全不像是十四五歲的少女。
事實上,在如今的風細細看來,這張面孔看着最多也只十一二歲模樣。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巴,膚色雖極細膩,卻蒼白如紙,全沒有一絲的血色,卻愈顯得那雙眼深黑不見底。
這無疑是一張秀氣玲瓏的臉,雖說還未完全長開,卻已可想見日後會是怎樣的秀雅清麗。
嫣翠沒去注意她的神態,見她在梳妝檯前坐下,她便忙快步的走了來,從揀妝盒子裡取出嵌寶象牙梳,熟練的爲她散開微微凌亂的長髮,慢慢的梳理着。她的手法嫺熟而輕柔,牙梳的梳齒從頭皮上劃過,舒服的讓風細細幾乎便要呻吟出聲。
“吱呀”一聲輕響,卻是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旋之是輕輕的腳步之聲。嫣翠顯然甚是熟悉這腳步之聲,聞聲之後,立時笑道:“是嫣紅姐姐回來了!”
即便她不說,風細細也知道,是嫣紅回來了,只因她面前的水銀鏡內,已清晰的顯出了嫣紅的身形。見風細細已坐在梳妝檯前,嫣紅便自然的走了過來,含笑的道:“小姐起了!今兒可覺得好些了沒有?”不知怎麼的,她的嗓音竟比昨夜帶了些微的沙啞,顯得有些不自然。
風細細轉頭看她,看的很是仔細:“你怎麼了?可是受了委屈了?”她直截了當的問道。她的年紀雖也不大,但自打父親過世之後,便一直在外半工半讀,早練就了一雙利眼,嫣紅雖刻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但她又豈能看不出來。
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嫣紅明顯一怔,但很快的,她便強笑着搖了搖頭:“想是纔剛回屋的時候,偏有風來,揚了粒砂子在眼裡的緣故!小姐又胡思亂想了不是?誰會給我委屈受呢?”
她這裡雖竭力掩飾,卻哪裡瞞得過一直與她一起的嫣翠。下意識的咬了牙,嫣翠小臉早又漲的通紅,若不是嫣紅急急的丟了個眼色過來,她怕不早就要嚷了出來。
深深看她一眼,風細細慢慢的道:“嫣紅,從前怎樣,我也不想說了!但我希望,從今日這事開始,無論什麼情況,你都莫要瞞我!”
嫣紅聽得愕然,目光不自覺怔怔的看向了風細細。眼前的小姐,似乎沒變,但又彷彿有什麼不同了。至少……這一刻,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不是陰鬱與隱忍而是自信與從容。
“小姐……”她叫着,只是張了張口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一邊的嫣翠也滿是不置信的看着風細細,那模樣,倒好像是今兒第一天認識她一樣。
在風細細想來,嫣紅嫣翠二婢,日後註定是要與她朝夕相處好一段時日的,若對着她們,她還要遮遮掩掩的,那她又何以去面對從前與她相識的那些人。與其端着從前風細細的樣子來取信她們,倒不如干脆露出本來面目,讓二人早些適應了也好。
見二人均各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她更索性再添上一把火:“可是於婆子說了什麼了?”纔剛她聽嫣翠說起嫣紅去了小廚房,心中便知嫣紅這一去,必定只有碰釘子一途。而今嫣紅回來,卻是嗓音微啞,眼眶泛紅,卻更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沉默片刻,嫣紅終究輕聲道:“於婆子一貫口無遮攔,小姐又何苦與她計較!”這話一出,卻無疑承認了她確是在於婆子處受了委屈。
風細細頷首,也並不去安慰她什麼,只認真的凝眸看她:“嫣紅,你放心,今兒的事,日後我定會爲你討回公道!”初到貴境的她,現如今還不宜冒失行事,不過她雖未見過於婆子,但從嫣紅、嫣翠二人的言語之中,亦可大略猜到這於婆子的性子。
這樣的人,日後何愁挑不出刺來。
嫣紅聽得又是一呆,看向風細細的神色,更是說不出的怪異,好半日,方纔如夢初醒一般的“嗯”了一聲。事還未做,風細細自也無意再說下去,當下擺了擺手,道:“吃了早飯,我想洗個澡!可還方便嗎?”
沐浴過後,一身清爽的風細細斜歪在臨窗的榻上,身下墊着的,是輕薄涼爽芙蓉簟,炕窗在她的一再要求下,也被推開了一半,時有涼風習習,裹挾着屋外清幽花木之氣,令人只覺渾身舒暢。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她不無哀怨的想道,若是這風家父慈子孝,母慈女順,那該有多麼好!但很快的,她便自嘲的笑了起來,若真如此,現如今哪還輪到她在這裡。
她心中正好笑間,外頭卻忽然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嫣紅姐姐!”聲音卻不甚大,乍一聽着,倒像是怕驚着什麼人一樣。
不期然的眨了眨眼,她也沒挪動身子,只移眸看向了正坐在炕下杌子上,做着女紅的嫣翠。嫣翠顯然也聽到了那個聲音,已自放下了手中的女紅,覺風細細朝自己看來,少不得低聲的解釋道:“小姐沒聽出來嗎?是熊姨娘屋裡的玉芷!”
風細細細察她的口氣,便知這個名喚玉芷的丫頭,是常來這屋裡走動的。而這個丫頭既然常來走動,那熊姨娘與這邊想來也是走得頗近的。只是可惜,她對這個熊姨娘卻是一無所知。皺了一皺眉頭,她很是自然的道:“熊姨娘……可是那個……那個……”
她一連“那個”了兩次,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卻又想不起來的神情來,爲的正是要套嫣翠的話。而嫣翠也果然沒有辜負她的一番心意,也不疑心什麼,當即答道:“小姐敢是忘記了吧?熊姨娘本是先夫人身邊的丫鬟,早些年由先夫人做主,給了老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