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光殿中之事,聽雪閣中五人自是一無所知。
嚴曼真所以暈倒,受刺激固是一方面,歸根結底卻還是這陣子殫精竭慮、日日抄經的緣故。抄經這事,本來不比信筆塗鴉,況這經又是抄給太后看的,更是絲毫不能馬虎。既要追求通篇工整端正,又要無一處錯訛,這便要求抄經之人須得靜心凝神,全神關注。
似嚴曼真這樣,每日至少抄上二三個時辰,又怎能不心力交疲。她這一忽然暈倒,杜青荇驚慌起來,當即急急去尋了宇文琳琅。宇文琳琅雖不甚喜歡嚴曼真,但聽到她暈倒,也是吃驚不小,匆匆命人去請太醫來診脈,自己則與風細細二人匆匆過來,卻是忙亂了好一會。
及聽太醫說了病症,又開了補氣養神的方子後,四人這才放下心來。這當兒嚴曼真也已醒了,只是心中自覺羞愧,卻只闔了眼閉目裝睡。宇文琳琅本來不甚喜她,又聽說她並無大礙,略等了片刻,便藉口讓嚴曼真好好靜養,拉了風細細與瞿菀兒告辭出去。
杜青荇與嚴曼真同屋,又是姑表親戚,自是不敢稍離一步,只是守在一側。
風細細三人徑回正屋用飯,宇文琳琅卻還記掛着杜青荇,當即指了幾個杜青荇素日愛吃的菜餚,命送去側屋給杜青荇,又吩咐給嚴曼真做些清淡可口的飯食來。
平白鬧了這事出來,三人都無甚胃口,草草用了午飯,宇文琳琅便道:“曼真既生了病,我們今兒就留在聽雪閣吧!抄經。也停了得了!”她本來不喜抄經,如今既有藉口可以不去,自是不肯放過。對於抄經,風細細本來可有可無,自然也不反對。瞿菀兒對此也無異議。
宇文琳琅閒坐一刻,自覺無聊,少不得站起身來。推窗看了出去。
這一日太陽卻有些溫溫淡淡的。曬在人身上,全無一分力道,只是軟綿綿的。宇文琳琅發了一回怔。卻忽然道:“看這天氣,只怕過不得幾日,又要下雪了!”
衍都地處北方,但凡冬日裡。就是下雪、雪停,再下、再停。如此往返,少有例外。
風細細想了想,便也明白過來,當下道:“還有不多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若真要下雪,你也該早些回宮去!雪地路滑,車馬難行。能避開還是避開的好!”
皺了臉,宇文琳琅道:“我本來想着。打算這一二日就回宮!偏偏曼真又病了!”瞿菀兒且不論,風細細、杜青荇與嚴曼真卻都是受她邀請而來,她若走了,又怎好將這三人留下。
她這裡正爲難,瞿菀兒卻已開口道:“我們若果真要走,少不得要去太后宮中親辭的。太后也必會召見我們說上幾句。屆時曼真若還不能起行,我便留在行宮陪她幾日也無妨!”
宇文琳琅要的正是她這一句話,聞言忙笑道:“菀兒姐姐肯留下陪她,那是再好不過了!”說着,卻又忍不住看了風細細一眼,問道:“細細你呢?要不……你也再留幾日?”
風細細搖頭:“不了!套句青荇今兒才說的話,這起攀附高門的活計,還是留給別人吧!”
瞿菀兒聽得一怔,很快便笑了起來:“青荇竟對你們說了這話嗎!莫怪人說龍生龍,鳳生鳳,這可真是親母女了!”
宇文琳琅聽她這麼一說,不覺竟抱怨起來:“菀兒姐姐早知青荇身世,怎麼也不同我說,今日她忽然說起時,倒弄得我愣了一下,好半日纔會過意來!”
失笑搖頭,瞿菀兒道:“你這丫頭自己理虧,卻來怪別人!我亦不是你肚裡的蛔蟲,哪裡知道你竟不知道這事!這之前,你也不曾說起,我只當你知道這事,自然也不會無故多說!”
風細細在旁,早被二人給弄得一頭霧水,當下嘆息道:“二位姐姐且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個已被攪得愈發糊塗的人吧!”言下甚是可憐。
瞿菀兒二人聽得都笑了起來,宇文琳琅順勢一推瞿菀兒,裝作氣憤道:“菀兒姐姐來說!她知道的最清楚了!知道還不告訴我!害我丟臉!哼!”一言未了,早又大笑起來。
帶笑白她一眼,瞿菀兒倒也並不推拒,便道:“這事其實也沒什麼!青荇的孃親原是安國公府嫡女,在家時也是極受寵的。那年正逢大比,各地舉人紛紛入京,杜御史也在其中。因同窗密友與安國公夫人沾些親,他也跟着住進了趙公爺在京畿的別院裡頭……”
瞿菀兒說着,便拿眼看了一眼宇文琳琅。會意的吐吐香舌,宇文琳琅接道:“然後青荇娘就跟他看對了眼了唄!也巧,那時正有人爲她說了一門好親事,安國公也覺得好,便應了。她一怒,當晚就喬裝溜出了安國公府,找了杜御史說要私奔……”
風細細還真是想不到衍都竟會發生這樣的事,失聲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宇文琳琅聳聳肩,無謂道:“總之這事當時鬧出了不少風波,安國公到底沒奈何,只得許了婚,又補償了那一家,總算平息了這事!不過也正因爲這個,杜御史及第後,並沒留在京中,而是外放了知縣,直到今年才得回京!”
瞿菀兒淡淡一笑,溫聲道:“我倒是聽說杜御史與趙夫人是極恩愛的!杜御史如今也算是朝廷重員,房中卻無一個姬妾,膝下也只得一兒一女,幼子今年也才四歲餘!”
瞿菀兒雖說的含蓄,言下之意,風細細又怎能聽不出來。幼子如今纔剛四歲,也就是說,趙夫人在產下杜青荇後,一直沒能懷孕,在這種情況下,杜御史仍不肯納妾爲自己延續香菸,可見這對夫妻何等恩愛情深。
她正想着這事,卻忽然聽見宇文琳琅不無可惜的嘆了口氣:“可惜今年不是大比之年呢!”
瞿菀兒聽了這話,好笑之餘,不免又有些好氣,當下擡起手來,輕戳了一下宇文琳琅飽滿的額頭,嗔道:“你就別亂想了!不說別的,只說門禁,趙府的門禁再如何森嚴,只怕也比不得宮中吧!你要真鬧出這事來,只怕那舉子就先要人頭落地!”
宇文琳琅聽得撇了撇嘴,到底也沒再說什麼,只悶悶的嘆了口氣。風細細在旁聽着,心中也不免抑鬱,不由得跟在後頭嘆息了一聲。三人面面相覷,一時皆各沉默。
當晚,三人再過去探望嚴曼真時,便將商量好的事兒告知了杜、嚴二人,且詢問杜青荇可要留在行宮陪伴嚴曼真。杜青荇猶豫了片刻,到底在嚴曼真期冀的目光中點了頭。
說到底,嚴曼真也是她表姐,於情於理,她都不能不管。至於瞿菀兒,或是因爲年紀比幾人都大出幾歲的緣故,與她們二人都算不上親近,獨留嚴曼真一人在此,也確是不好。
經了這一個中午,嚴曼真早前的尷尬也消散了不少,只是在三人面前多少仍有些放不開。三人看出她的窘迫之意,說過正事之後,便也不再多留,告辭而去。
宇文琳琅畢竟顧忌着嚴曼真身體欠佳,不好立即就走,仍是拖延了兩日,直到第三日頭上,才約了幾人同去太后宮中辭行。
這日天氣愈發陰沉,雲層厚厚的積壓在頭頂,令人心緒至爲不暢。湯太后年少時,在宮中也頗受過些苦楚,如今年紀漸長,腰膝上的老毛病不免頻頻發作,這幾日更是痠痛得厲害。
她的貼身女官紋姑姑正一面爲她拿捏着腰膝肩背,一面嘆道:“這舊傷這幾年發作得竟愈發的勤了,總該想個法子根治一下才好!”她是當年隨太后一道進宮的老人,相伴太后幾十年,素來深得信任,說話之時,便也少有顧忌。
湯太后聞聲,不免嘆道:“原是舊年落下老傷,能治早也治好了,又何至於拖到今日!”
紋姑姑道:“奴婢想着,宮中太醫既醫不好,又何妨去民間尋訪高人,或者竟有希望?”
湯太后正要說話時,卻聽外頭傳來宮女的通稟之聲:“太后,十七公主殿下在外求見!”湯太后聽得一怔,到底皺了皺眉,便看了紋姑姑一眼。紋姑姑會意,當即揚聲道:“請十七公主殿下先往偏殿稍侯!”外頭宮女聞聲,忙答應着去了。
徐徐的吐了口氣出來,湯太后緩緩坐直了身體,道:“十七丫頭今兒怎麼忽然來了?”
紋姑姑笑道:“奴婢倒是記得十七公主的生辰就在本月廿八日,這時候過來求見,必是來辭行的吧!”口中說着,已站起身來,取過整齊疊放在一邊的松香色大氅伺候湯太后穿上。
湯太后卻有些出神,待穿好了大氅,這才嘆息道:“又是一年了呢!這一年年的,過的可真是快呀!明年這個時候,十七怕也要嫁出宮去了!”
紋姑姑道:“太后若捨不得她,不妨時時召她入宮陪伴,左右總是在衍都!”
湯太后搖頭,淡淡道:“十七這門婚事如今還不好說!我這裡冷眼看着皇上的意思,怕是真有心讓她遠嫁南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