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這裡正說着話,外頭宇文瓊玉卻已遣了人來,道是外頭客來得差不多了,請三人出去。瞿菀兒正不願同二人多說這事,聽了這一聲,卻正是巴不得,忙衝二人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們二人快些出去吧!莫讓外頭等久了!”
宇文琳琅本來倒是想拉着風細細同去的,但這會兒聽了瞿菀兒的話,反變了主意,伸手一推風細細,道:“我獨個兒去吧!細細你留下陪菀兒姐姐說話!”
言畢更不等二人開口,便先起了身,往外走去。
今兒是她煖壽之宴,她不去自是不好的。但留下風細細相伴瞿菀兒卻是無妨,畢竟全衍都之人都知風、瞿兩家不合,這一貫都是王不見王的,風柔兒既然出現,瞿菀兒不肯入宴,也就在情理之中。留下風細細這個身份特殊之人相陪,實屬情理之中。
她這一走,屋內二人反更沉默了起來,好半晌,風細細才起身道:“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瞿菀兒也不言語,只站起身來,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樣。風細細又朝幾名丫頭一示意,命她們不必跟上,這才引了瞿菀兒一路出門。二人並肩緩緩而行,去的,正是快哉亭的方向。
一路默默,各自無語,直到遠遠的,已能看到快哉亭時,瞿菀兒才終於停下了腳步:“我見到他了!”她忽然的開口道,臉色平淡得不起絲毫漣漪。
風細細心中微微一驚:“他……是不是說了什麼?”
瞿菀兒搖頭,慢慢道:“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我一眼,回了我一禮!”她的語調極之平靜,平靜得彷彿在說一個完全與她無關的人:“他是來拜訪連國公的……禮儀很周全。應對也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也正因爲如此,才讓她愈發心寒。
她看着那個似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立在連國公府客廳內,客客氣氣的衝她祖父行禮,與她父親招呼,言辭客套而沉穩,滴水不漏中。卻透着令人心寒的絕情。
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居然可以這麼淡然的對待從前最疼愛他的外祖父、與往昔最賞識他的舅父淡淡的寒暄。眼神平淡,舉止從容,一派的雲淡風輕。
他甚至還能面色如常的奉上一隻錦匣。語調平穩的說:“聽聞貴府小姐甚喜南茶,此茶雖非絕品,卻也是今春貢茶中的上品,還請小姐莫要棄嫌纔好!”
得知南源慶豐侯賀清章前來拜訪後。就悄然潛入客廳、藏身在屏風之後的瞿菀兒驟然聽了這話,心中滋味真是難以言表。若不是這些日子所得的一切消息都確定的指向賀清章就是風入松這一事實的話。她實在不願承認此人居然會是與自己青梅竹馬、自幼情意相投的表哥。
好在賀清章前來做客,又是將近午時纔來,瞿鎮等人少不得是要留他吃飯的,因此衆人只在客廳略坐了片刻。寒暄了幾句,瞿鎮便命人設宴在西廳待客。
衆人離去,瞿菀兒立在屏風後頭髮了一回怔。到底還是心有不甘的追了出去。
連國公府乃大熙立國之初,太祖皇帝賜予瞿家的府邸。原是前朝公侯府邸。因前朝暴帝性情殘虐,生活奢侈的緣故,前朝末年更曾抄沒了好些公侯、富庶之家,弄得當時有些家底的人個個自危,人人提防。這座府邸的主人因廣有家財,更在暗裡修築了許多逃生秘道。
瞿家入主此座府邸,算到如今,已有百五十年,自然早摸清了其中的門道。瞿菀兒自幼長在連國公府,對府中環境自是爛熟於心,條條秘道也是一清二楚。事實上,她纔剛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客廳的屏風後頭,也正是因此。
她匆匆抄了近路過去,還真就與瞿鎮、賀清章等人撞了個照面。她既是有意而爲,這個照面自然是撞得結結實實,讓瞿鎮等人在愕然之餘,也不得不讓她上前同賀清章見禮。
瞿菀兒走上前去,竭力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緒,朝着賀清章淺淺一福。她能感覺到,賀清章格外注意的看了她一眼,眼中隱有異色,然而也僅是一閃而逝,如風過水麪,瞬間無痕。
這樣的變化,讓她的心瞬間如墜冰窟,將要出口的試探之辭倒底也還是沒能說出口來。
她乃不曾出閣的大家閨秀,外客便再尊貴,了不得也只是喚出見上一禮罷了。而賀清章身份雖高,到底也不是大熙人,兩下里打過照面後,瞿鎮便暗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趕緊離開,很顯然的,老公爺雖意外,卻也沒想到瞿菀兒忽然出現,竟是刻意要與賀清章見面。
瞿菀兒也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因此很快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只是她雖走了,卻也並不肯走遠,而是退後幾步,藏於林石之中,注目看着在瞿鎮的親自引領下,很快離去的賀清章。她第一次在快哉亭見到賀清章時,其實並不覺得對方與風入松如何相似,只是隱隱然的有種熟悉感。而這會兒,她心中已當對方是賀清章,再仔細看時,自是覺得,對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行路姿態,都與風入松當年頗有相類之處。
恍惚良久,瞿菀兒到底還是默默的回了自己的住處。她心緒繁難,有心約賀清章見上一面,但想着這段時日遍佈衍都的流言,心下又不免猶豫難決。
別人的話,也許還會有虛妄之辭,但湯太后位高言尊,若無把握,斷然不會隨意出口。而她既那麼說了,那賀清章有意與大熙皇室結親一事,就斷然不會有假。
縱非如此,瞿菀兒心中其實也知道,這件事情,多半屬實。只因風入松倘或還記掛着從前的種種情分,那他回來衍都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尋風細細就該來找自己,畢竟自己等他八年之事,衍都貴族幾乎無人不知。在這樣的情況下,風入松默然緘口,縱使對面,也作不識,分明便已表明了他的態度。他無意相認,並且也不打算承認自己的身份。而他所以如此,目下看來,也似乎只有一個原因,他有意與大熙皇室結親,以鞏固他在南源的地位。
心中瞬間轉過千百個念頭,但最終,瞿菀兒卻還是下定了決心。從前的事,她終究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不管風入松變成什麼樣子,她還是想見他一面,將話說得清楚明白。
即便不爲自己,只爲宇文琳琅,也理當如此。
一旦想得定了,瞿菀兒便不允許自己後悔,當即喚來自己的心腹丫鬟,親手寫了一張字條,封好之後命丫鬟送到西廳,親手交予瞿煜楓,並囑他覷機轉交賀清章。
瞿煜楓與她一母同胞,兄妹二人近年雖因她的撿執而時有矛盾,但瞿煜楓對她的關心,她心中卻是一清二楚。也正因此,這種關鍵時候,她第一時間就想起了瞿煜楓。
然而她卻沒能等到來自賀清章的迴音,她等來的是瞿煜楓。
將手中幾乎是原封不動的字條重重拍在桌上,瞿煜楓面色鐵青:“菀兒,你這是在鬧什麼?怎會忽然起意請我傳信給賀清章?你總不會是想勸他別娶十七公主吧?”
即便是在尚算開明的大熙,未出閣的閨女私傳字條給男子,也是犯了極大忌諱的。瞿煜楓乍然聽到丫鬟傳話之事,幾乎便有一種衝動,想將手中字條一把扯碎。然而仔細思忖之後,他到底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怒氣。他很瞭解自己的妹妹,更相信瞿菀兒這麼做,必有原因。
正因如此,他到底還是覷了個機會,同賀清章提起了這事。卻不料賀清章一聽這話,當即抿緊了雙脣,而後卻淡淡道:“孤男寡女,私相授受,傳揚出去,怕是多有不妥,還請瞿兄轉告令妹,只說這字條,賀某萬萬不敢收下!”
這一番話,幾乎便可稱得上是義正言辭,當即臊得瞿煜楓幾乎站不住腳。憤然收回字條,他連句場面話都不願說,一個轉身已然拂袖而去,甚至連宴席也都託了酒醉,不肯再回去。
只是這事,他越是想着,心中這一口氣就越是咽不下去,到底氣勢洶洶的過來追問了。
瞿菀兒聽了這話,更不言語,便伸手要從桌上取回那張字條。瞿煜楓心中正自氣惱,見她如此,心中不覺更怒,當下出手如電,卻搶在瞿菀兒之前,搶先奪過了那張字條,且顧自別過頭去,打開字條掃了一眼。瞿菀兒也知攔不住他,索性也不攔阻。
而事實上,她的這張字條,除卻時間、地點外,也並沒落下任何一個可以引人遐想的詞句。下頭,更連自己的姓名也都沒落。本來這事就是複雜之事,一言半語哪裡說得清楚,瞿菀兒所想的只是私下與賀清章見上一面,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攤開說一說而已。
真正讓她想不到的,卻還是賀清章的態度,這個人,居然連見她一面也都吝於。這……也許反而進一步證明了他的身份,也表明了他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