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的微眯了眼看她,好半晌,劉奚才忽然笑了一笑:“不怪姑母說你心思細膩靈巧,今兒我算是見識到了!”他人生得本頗俊秀,這一笑之下,更是眉目飛揚,風流爾雅。
覺他語意含糊、若有所指,風細細不免蹙了眉,她想聽的,可並不是這個。
眼尾淡淡一掃風細細身後,見嫣紅二人及他身邊的小廝都落在後頭,遠遠跟着,劉奚這才接着說了下去:“我此行目的,表妹早前想來已有所知!”
風細細一時琢磨不出他的心思,也只得順着他的意思,微微頷首道:“我一直覺得你無意於此!”她不慣喚人表哥,總覺意味曖昧,這時候也懶得再做樣子,索性以你相稱。
劉奚坦然點頭,全不遮掩道:“不錯!有志男兒,豈恃裙帶?”
聽他這麼一說,風細細愈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得拿了一雙盈盈妙目去看他。
劉奚也轉了頭,大大方方的與她對視。到了這會兒,他的態度反而放開了,再不見纔剛的窘迫尷尬:“表妹既想知道,我也並不藏着掖着!聽說表妹想往南源定居?”
風細細聽得心中微動,半晌挑眉道:“你們猜出來了?”事實上,在她對風入槐提起要隨宇文琳琅前往南源一事時,就已想到也許會有人猜出風入松就在南源這一事實。但她還是說了,因爲在她想來,風入松的行蹤其實無需隱瞞,更不該隱瞞。
風入松還活着,且身在南源,這一點。不但風家有權知道,瞿家亦然。
回不回來,在風入松自己,但苦苦隱瞞家人,刻意掩飾身份,實在並無必要。所以從一開始,風細細就沒打算替他隱瞞。雖然在沒得到風入松允准前。她也不會主動提起。
瞭然點頭,劉奚道:“看來表妹並不打算否認此點?”早前他或者還有些不信,但這會兒眼見風細細面色坦然。全無震驚之色,這一縷懷疑自然也早灰飛煙滅。
平靜的移眸看他,風細細淡淡道:“有必要嗎?”到了這個時候,否認也只是欲蓋彌彰而已。更何況她本就沒打算隱瞞。
仔細端詳她一刻,劉奚又是一笑:“你怕是不知道。姑母對他很是忌憚,知道他如今人在南源後,幾乎是坐臥不寧,當晚就命人將我喚去說話了!”
風細細默然。劉奚雖說得含糊,但她知道這件事,只怕並非劉氏第一個想到。否則的話,也不會等到今日了。而既然如此。那也只剩下一個人最有可能想到——風子揚。
而劉氏所以這麼急切的命人叫了劉奚過去叮囑此事,必然存了藉由自己,來彌合往日裂痕的打算。這麼快就開始做兩手打算,看來劉氏也實在是有些信心不足。
默默想着,風細細卻忽然嘆了口氣,徐徐道:“難道你們就沒想過,也許他根本無意回來,也早不稀罕這個侯府了呢?”劉氏所以坐臥不寧,爲的無非就是侯府這份家業而已。
風入松若不回來,風子揚百年之後,繼承侯府的理所當然的便是風入槐與風入柏,而風入松若回來,那他理所當然的該當繼承靖安侯爺之位。
“不稀罕”三字入耳,饒是志存高遠、不屑裙帶的劉奚也不由爲之動容。
靖安侯府,可是大熙的開國功臣,百年簪纓世家,如今又在風子揚手中重振,近幾年更是聲威煊赫,一時無兩。如此底蘊深厚的世家,豈是一朝一夕可以造就。劉奚自問,若讓他自己放棄這樣的家世,全仗自己重起輝煌,他怕也不敢想,更做不到。
“表妹這話,未免太武斷了吧!”好半晌,他才語帶辛澀的道。
風細細其實不願過多去說這些,說到底,她對風入松瞭解也頗有限,更不想最後落個自己打臉的下場,揚一揚脣後,便沒再說下去,只乾乾脆脆的轉移了話題:“且不說這個!仍舊說我們之間的事吧!”
她的坦然與出人意外的大方,讓劉奚只覺驚詫。劉家雖是世代商賈,但數十年富貴下來,積澱也不可謂不厚。到了劉奚父輩,更成功攀上了靖安侯府這等世家侯門,連帶着家門也跟着水漲船高,儼然已是姑蘇數一數二的名門世家。劉奚自幼聰明,讀書舉一反三,更是深得長輩歡心,打小兒便可說是三千寵愛在一身。
論人品,劉奚亦可稱得是一表人才,弱冠之時,家中媒婆便已絡繹不絕。只是劉家長輩總想着有朝一日,他一舉及地,必能在京中擇一世家之女,以光門風,便一直設詞推脫,直至如今。因此在得知姑母想讓他娶風家二小姐時,他心中其實是不願的。
只是礙於父母之命,又不好直言忤逆,只得一路緩緩入京,沿途更有意無意的鬧出多少風流韻事來。入京之後,也是一徑的尋花問柳,風流快活,只望能逃脫這門親事。
昨晚劉氏的言語忽而又重現耳畔:“你不願!你且說說,你爲什麼不願?”
“你來京已有些時日了,二小姐你也曾見過數面!我只問你,她的品貌如何?家世如何?姑母知你一心想尋個才貌雙全,性情溫雅又能配得上你的女子!姑母如今再問你一回,你不願娶她,那你可有把握日後再尋到一個品貌氣度堪可與她匹敵的女子來?”
……
“此事無須你擔憂!這麼多年,我對你姑父千依百順,處處忍讓,他心中豈不知道!這樁婚事,我若當真開了口,他必不會反對,這點把握,我卻還是有的……”
若不是這一席話,劉奚也許根本不爲所動,然而聽了這話後,他終於是心動了。一開始,他所以對這樁婚事抱持着抗拒的心態,一則是顧忌風子揚的態度,二則也因不知風細細品性。而如今他已見過風細細,又得了劉氏這話,心中可說再無顧忌,對此自是不能不心動。
見他久久不語,只拿了眼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自覺的擰了眉。風細細索性先下手爲強道:“我不知劉夫人對你說了什麼,但這樁婚事,我是不會答應的!”
劉奚正自心思百轉,驟然聽了這話,心下也並不氣怒,只閒閒笑道:“表妹這話大謬!表妹的婚事,難道不該遵父母之命,隨媒妁之言?”
這話之前,風細細還有些掂不到他心中所想,及至這話出口,一切都可算是水落石出,於她而言,也就再無說下去的必要。衝劉奚微微頷首,她道:“我明白了!告辭!”言畢更不多言,自顧回身喚了嫣紅二人上前,折向徑往自己所居的偏院去了。
劉氏的心思,她早有揣度,當時便已決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隨機應變。其後發覺劉奚對她並無勢在必得之心,甚至有心閃躲,倒讓她很鬆了一口氣。而今日,也不過是一切重回而已。當日她不害怕,如今自然更加不會害怕。
她要走,劉奚也並不相阻,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立在原地,半晌卻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劉奚之事,雖不致讓風細細亂了手腳,到底也還是讓她心中頗覺氣惱,回屋之後,便懶洋洋的歪在炕上,面上神氣也頗有些不快。纔剛她與劉奚說話時,嫣紅、嫣翠二人離她甚遠,雖覺她神情有異,但也並沒聽到什麼,這回兒見她不悅之色溢於言表,不免各自擔憂。
支退了屋內其他伺候人等,嫣紅小心問道:“小姐,劉……他都說什麼了?”
冷笑一聲,風細細道:“他說婚姻之事,當遵父母之命,隨媒妁之言,並無自己作主之理?”
二婢對視一眼,嫣翠更脫口問道:“這麼說,昨兒那簫,還真是他有意吹給小姐聽的?”
微微蹙眉,風細細心中其實也頗多無奈。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她只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目下看來,這事只怕是要節外生枝了。嘆了口氣,她道:“也不知昨兒劉氏都同他說什麼了,看他如今這樣兒,竟是心甘情願,惟恐不及了!”
嫣紅素性冷靜,又是旁觀者清,聽了風細細這一番話,心中早已明白了幾分,當下抿嘴一笑,道:“這事其實倒也好猜!我想着這位表少爺本來不願答應此事,是因不想捲入兩家之爭。如今忽然願意,只怕劉夫人之辭還在其次,主因仍在小姐的品貌上!”
“我的品貌?”不無詫異的看了嫣紅一眼,風細細皺眉道:“你是說,他看上我了?”她畢竟來自現代,想法及遇事態度、處置方式都與尋常的閨閣千金迥異。事實上,無論換了哪一個深閨女兒,都絕不會這麼面不改色的直白說出“看上我”這樣的話來。
不無窘迫的看向風細細,嫣紅甚感無奈的嘆了口氣,更決意忽略掉自家小姐的不知羞恥:“除了這個解釋,似乎也沒有別的合理解釋了!”
沉默的想了一刻,風細細也不禁嘆了口氣。事實上,這一刻,她卻忽然就想起了宇文璟之,還有那張當日她在月老祠中一揮而就的三生箋: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也不知宇文璟之是否還留着那張箋紙,她有些恍惚的想着,忽然便覺意興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