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吐一口長氣,風細細放下手中的書卷,若有所思的蹙起眉頭。若說她如今最爲慶幸的,莫過於幼時曾練過一段時間的毛筆字,字寫的雖遠稱不上大家,卻也可算秀麗端莊,也能看得過。而她此刻拿着的這卷書冊,卻是有關她此刻所在的之處的山川地理圖志。
在經過這些日子的博覽羣書之後,她已大略可以確定,這是一個與她從前所在的世界大同小異的所在,甚至連有些地名也是一般無二,只是某個歷史分岔點時的某個意外,造成了歷史進程的不同。便是現如今,雖也是太平年歲,但天下卻非一統,而是三分。
天下三分,北熙、南垣、東魯,她如今所在之處,正是北熙衍都。不過讓她頗感欣慰的當屬天下雖則三分,更時有摩擦,但卻並無太大的戰事,至於暗裡如何,卻非她所能知了。
她正想着這些的時候,耳中卻聽夾簾一動,嫣翠笑吟吟的提了食盒進來,隨之而入的,是陣陣熟悉的、幽淡甜香。下意識的翕動了一下精緻的鼻翼,風細細脫口讚道:“好香的桂花!”這話才一出了口,她才猛省一般的叫了出來:“桂花已開了嗎?”
但很快的,她便不無自嘲的搖了搖頭,是了,她來的那晚,已是七月廿八,如今又過了這麼些日子,可不是已快中秋了,這個時節,又豈非正是桂花的花期。
她這裡正想着,那邊嫣翠早將食盒內的燕窩粥捧了出來,且笑道:“可不是桂花開了呢!小姐快來嚐嚐!文霞聽說你喜歡桂花的甜香味道,特意在今兒的燕窩粥里加了些新鮮桂花!”這一陣子,文霞常與這邊往來,又陸續從風細細處得了不少賞賜,伺候的更是愈發殷勤了。
那燕窩粥才一捧了出來,那股幽淡的氣息更是撲鼻而來,令這陣子因吃了太多燕窩粥而已覺厭倦的風細細一時也有食指大動之感。接過燕窩粥,幾口吃完,她興致勃勃的站起身來,笑道:“嫣翠,這會兒閒着左右無事,不如你帶我去看看桂花吧!”
她來此也有好些時日了,但卻一直沒有走出這座小院看看,這會兒遊興一動,竟是興發如狂,站起身來,拉着嫣翠就要出門。嫣翠也沒料到她這說走就走的,忙自反手拉住風細細,疾聲的道:“小姐,你這樣兒出門,怕是不好吧?”
風細細一怔,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看自己,她今兒穿了一件半舊的蜜合色綾襖,下着湖水青挑線綾裙,雖說都是半舊的,卻也清爽雅緻,在她自己而言,實在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看她面色,嫣翠便知她的意思,忍不住的抿嘴一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那些桂花樹都生在內外院中間的花園裡頭。小姐若這個樣子去,被人瞧見了,怕是不好呢!”
大家小姐,自有大家小姐的氣派,如今風細細這個模樣,乍一看,倒像是個丫鬟。
滿不在乎的一揮手,風細細撇嘴道:“我這模樣我自己卻覺得不錯呢!別人怎麼看,只由得他們去吧!這府裡上上下下,從沒人想過爲我留面子,我又何必理他們的面子!”
口中說着,手上一個用力,卻是硬生生的將嫣翠拖了出去。這些日子的靜養,帶來的一個好處就是,她的身體逐漸康健起來,面色也不再如前一般蒼白如紙、全無血色。
比之嫣紅,嫣翠的性子本就活潑得多,在風細細面前也不那麼拘泥,這會兒被她一拉,再一想,也覺無妨,畢竟那處花園雖說在內外院之間,但卻仍然更偏向內院一些,外客通常也不會走到那處去。當下也便不再勉強風細細,便笑嘻嘻的走在前頭帶起路來。
這一日,已是八月初十。二人自小院一路出來,沿途只見各色菊花競相開放,好一片絢爛秋景。風府也算得是北熙的百年世家了,雖說家道中落了些年,但這座祖傳的宅子,卻一直都在。如今風子揚復興風家,更將這所宅邸重新修繕到盡善盡美。
風細細帶了嫣翠一路出來,觸目所見,只覺情景依稀熟悉,再一思忖之下,這纔想起,自己如今與嫣翠走的這一條道,可不正是當日同原風細細把臂同遊風府的那條路嗎。只不過那日同遊,畢竟是在夜間,而二人其時又都是魂身,又是懸空而行,所以情景只覺似是而非。
一念及此,她竟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聽她忽然嘆氣,嫣翠不覺詫異,轉頭看她,疑惑問道:“小姐怎麼突然嘆起氣來了?”
風細細自不好同她說是想起她的前主人了,只得含糊道:“只是覺得才只一眨眼的工夫,居然便已秋天了!”這話一出,她的心中卻不覺升起一縷淡淡的悽惻感。她還記得,自己出車禍之時,正是春末夏初,那天出門面試前,同寢的室友還追在她身後讓她早些回來,說是下午安排了要拍畢業照的。沒料到,這畢業照,自己終究還是沒能拍成。
秋風,捲起一片黃落的枯葉,不偏不倚的正落在她的肩頭,不無感慨的伸手拈起那片落葉,風細細莫名感慨的道了一句:“一葉落而知秋已殘,故人誠不我欺也!”
話一出口,卻連自己都覺真是夠酸的,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嫣翠不知她爲何忽然失笑,見她笑了,也只得在旁陪着笑了兩聲。風細細聽她笑,不免回頭看了她一眼。想到從前的風細細,她便不由的又想起對她託付她的那兩樁事,不覺脫口問道:“嫣翠,你可有什麼心願沒有?”
嫣翠似乎怔了一怔,看向風細細的眼中便有了疑惑之色:“心願?”她重複着這兩個字,到底仔細的想了一想,這才答道:“我希望小姐能好好的!”之所以說出這話來,倒不是她有意要討好風細細,亦不是違心之辭,而是嫣翠心中很是明白,只有風細細好好的,她與嫣紅二人才有好日子過。失了主子的奴婢,是個什麼下場,這些年,她早看多了。
說白了,從前伏侍瞿氏夫人的那些丫鬟、婆子這些年所以走得只剩下她們二人,固然有自請離去、另攀高枝的,但大多仍是受不了這個氣,又看不到希望,這才走了的。
然而即使如此,她們現在過得好的,也還是屈指可數。
對於這些,初來乍到的風細細自然一知半解,詫異的看一眼嫣翠,她纔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嫣翠卻已興致勃勃的追問道:“那小姐你的心願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