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了平日,宇文琳琅既知瞿菀兒在快哉亭,那必然是要同風細細找了過去的,但這會兒這裡還有杜、嚴二人,卻讓她不由的有些遲疑。風細細在旁,早將她的遲疑看在眼中,略略思忖片刻,正要開口說話的當兒,不遠處卻忽然有人欣然叫道:“瞿家小姐回來了!”
四人同時應聲看去,卻見瞿菀兒正緩步的踏進風臨院的月洞門,臉上亦看不出喜怒,只秀眉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宇文琳琅見她回來,少不得招手叫了一聲:“菀兒姐姐!”
瞿菀兒擡眸瞧見衆人,卻不由的怔了一下,顯然意外於對杜、嚴二人的出現。但很快的,她就恢復了一貫的雲淡風輕:“你們回來了啊!”她說着,卻又仔細的看了杜、嚴二人一眼,而後才略有些不確定的道:“這位妹妹我看着倒有些面善,你可是禮部嚴大人之女?”
嚴曼真長居衍都,這一二年更是時常隨嫡母出入各家,與瞿菀兒倒也曾有過數面之緣。只是瞿菀兒素來拒人千里,更難得與人言笑,所以嚴曼真竟從未與她說過一句話,也因此並不認爲瞿菀兒會認識自己。這會兒聽瞿菀兒一口道出自己的家世,反吃了一驚。她也是反應敏捷之人,回神之後,便忙笑吟吟的衝瞿菀兒行了一禮:“嚴曼真拜見瞿家姐姐!”
淡淡回禮,瞿菀兒溫言道:“果真是嚴家妹妹!”說罷便又轉向杜青荇道:“這位妹妹。我竟無一絲印象,想來從前不曾見過……”
她正要繼續往下說的當兒,宇文琳琅卻已笑笑的搶先開口道:“她姓杜。卻是這一兩個月纔剛到衍都的,你自然不會見過了!”
“姓杜嗎?”瞿菀兒揚眉:“可是新任都御史杜大人之女嗎?”
風細細在旁早已聽得愣住了,她從未想過瞿菀兒竟有這等本事,要知道,衍都上下,有些品階的官兒怕不下數千之數,便是三四品之上的。連當朝帶賦閒再加各種襲爵、蔭賞的怕也有幾百之數,若是瞿菀兒個個都能大略說出。那也真是太過可怕了。
事實上,她之所以知道的那麼多,卻是因爲前些日子,她特地喚了碧瑩來問過。當時碧瑩如數家珍一般連數了十餘個衍都世家貴族的門第。直聽得她頭大如鬥,只能苦笑叫停。
要說起來,以她不錯的記憶力,死記硬背十幾個家族,自然是水到渠成,然而這些家族,卻因聯姻而盤根錯節,其中的種種關係,簡直複雜如迷宮。直令人望而卻步。再加上有許多事兒,碧瑩也是道聽途說,便更顯瑣碎混亂。風細細到底也沒聽進去多少。
她心裡正自胡思亂想,那邊三人卻已簡單了敘了幾句。深秋時節,院內已頗有了幾分寒意,宇文琳琅一面叫冷,一面推了三人進屋。
這幾年宇文瓊玉身體頗不如從前,才一入了秋。便命人燒了地龍,因此她的屋裡。倒是一派的溫暖如春。早有宮女沏了茶來,又重新送了各樣蜜餞、時令鮮果上來。
瞿菀兒拈了一粒龍眼,卻沒剝,只問風細細道:“我命紫菱給你送去的東西,可曾拿到?”
笑着答應了一聲,風細細道:“有勞姐姐記掛,都拿到了,我很喜歡!”
瞿菀兒點頭:“你自幼便愛吃這個,只是這東西火性大,又是大補的物事,小孩子吃卻不甚相宜,只是姑姑疼你,見不得你哭鬧,這才見天兒的讓你吃上幾個。那日宮裡賜下這個的時候,我便想着你身體虛弱,正該補補,因此特爲命人送了些過去!”
對龍眼這種水果,風細細其實並無多少執念,但瞿菀兒既這麼說了,她自也只有承認的份兒。抿嘴笑了笑,她抱着少說少錯的想法,跟在瞿菀兒後頭,也在果盤內拈了一粒龍眼。
宇文琳琅則眨了眨眼,道:“細細喜歡吃這個?我倒覺得尋常。前兒父皇賞了我一簍,也不知動了沒有……”她說着,卻拿眼睛掃了一回杜青荇與嚴曼真:“你們也喜歡嗎?”
她這麼一問,杜、嚴二人,便是不喜歡,也不好回絕,少不得各自點頭。宇文琳琅點頭,便道:“我本打算都送給細細,你們既喜歡,等回宮我命人分一分,各自送去你們府上!”
杜、嚴二人聞聲,自是連連道謝。公主親自使人送了貢果過府,且不論這果子的價值,只是這份榮寵,也不是輕易就能有的。風細細見她二人各自起身道謝,忙也起身謝了。
宇文琳琅也不在意,便隨手拉了三人坐下:“罷了罷了,不過是幾個果子,也值得站起來、坐下去?此處也無外人,只是越隨便越好!”
三人各自笑着,重又坐下。宇文琳琅早取過銀刀剖開一隻黃澄澄的臍橙,送了一瓣到嘴裡,邊吃邊道:“菀兒姐姐今兒沒往前頭去,卻不知道今日前頭可是來了一位貴客?”
瞿菀兒聽得心中一跳,面上卻仍平靜無波,反問道:“琳琅說的可是慶豐侯賀清章嗎?”
宇文琳琅一怔,旋訝然道:“你知道?四姐告訴你的!”最後一句卻已換成了肯定的語氣。
輕輕一笑,瞿菀兒道:“四姐姐倒沒說什麼!可能她自己也未必知道這事呢!”這一二年,宇文瓊玉對賞花宴一事早已厭倦透了,因此一應客人,都是曾家擬定,她不過是最後看上一眼,偶爾增補幾人。更不說賀清章乃是外客,便是要請,也該是曾寅出面了。
宇文琳琅點頭道:“那賀清章戴個金面具,看着陰森森的,很有些滲人。這還是青天白日呢,若換了月黑風高時候,猛一眼見了,那可真是嚇死人了!”
瞿菀兒聽得一笑,卻沒接口。事實上,若是宇文琳琅不帶杜、嚴二人過來風臨院,她只怕已將在快哉亭撞見賀清章一事說出,但是眼前,說這樣的話,顯然是不合適的。
她這邊若有所思的一笑,卻早引來了風細細的注意。沒什麼理由的,纔剛第一眼見到瞿菀兒,她的直覺便告訴她,瞿菀兒有心思,而且還是新添的心思,也許就在之前不久。
她們二人都不說話,那邊杜青荇卻已很快的接了口:“我倒是覺得那位慶豐侯風儀出衆、氣度不凡呢!只是他那張面具還真有些刺眼,尤其是對着陽光的時候!”
嚴曼真在旁抿嘴而笑,湊趣道:“那面具怕是赤金鑄的呢!我今兒可算是知道,什麼叫黃金白銀晃人眼了!真是亮晃晃的,看得人眼都睜不開!”
杜、嚴二人既開了口,瞿菀兒又怎好一言不發。笑了一笑後,她問風細細道:“細細纔剛也見到他了吧?你覺得這人怎樣?”
苦笑搖頭,風細細坦然道:“纔剛在後花園串樓上,我一個不慎,竟與他打了個照面,只覺得他那雙眼冷森森的,活像刀子一樣,看得人渾身發冷!”更重要的是,那雙看向自己的眼,似乎帶着審視,彷彿是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她後知後覺的想着。
一縷明悟瞬間涌上心頭,那個人……他似乎、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或者說,他應該是認識自己的。只是可惜,她對他沒有任何的一絲印象。
難道說,他居然認識從前的風細細?但……這怎麼可能?
心中思潮一時翻涌,風細細不由怔忡住了,神色也隨之忽明忽暗,變化多端。
見她忽然發怔,瞿菀兒不禁蹙了眉,伸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她略略提高了聲音:“細細!”
驚覺回神,眼見瞿菀兒面上毫不遮掩的關切之情,風細細不免心生慚愧:“我沒事!只是想着那位金面侯時,心中沒來由的便有些發寒!”
宇文琳琅敏感的覺出她的不對,只是礙於杜、嚴二人,卻是不便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心中懊惱。好在瞿菀兒已適時笑道:“你從來稟賦弱,又難得出門,如今見了生人,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多出幾次門,多見見世面,漸漸也就好了!”
宇文琳琅在旁聽着,早睜大了雙眼,她可不覺得風細細是那種羞怯懼怕見人的類型,只是瞿菀兒既這麼說了,她自也不好否認,撇一撇嘴後,她道:“我倒覺得這都是賀清章的錯,他的那張面具,也實在是讓人膽戰心驚!”
口中說着,她卻忽然來了興致,因笑道:“聽說南源使團是爲開埠而來,這麼一說,想來他們還要待上一段時日。等我尋個機會揭了他的面具,倒要看看他的臉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這話一出,莫說杜、嚴二人,便是瞿菀兒也早愣住了,好半日,她才撲哧笑道:“難得你竟有這個興致!是了,有件事你怕是還不知道。”
宇文琳琅也不在意,便隨口問道:“什麼事兒?”
瞿菀兒帶笑睨她一眼,不緊不慢道:“你三哥,與那賀清章似乎交情匪淺呢!”
“啊”了一聲,宇文琳琅失聲的道:“竟有這事?菀兒姐姐你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