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風細細直言問道:“姐姐今兒忽然同我說起這個,又是爲什麼?”這些話,本無需說的太白,更不必如此詳細,瞿菀兒的反常,讓風細細有種隱隱的不安。
擡眼看她,瞿菀兒的神色是一貫的平靜:“你也知道,你我見面,殊爲不易,我既不能時時在你身邊提點,只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讓你在行事之時,心中能有個底!”
風細細聽得心中微動,有心想說什麼,但話到口邊,到底也還是問不出來。她自然明白瞿菀兒的意思,因着連國公府的態度,來自瞿菀兒的幫助,畢竟也還是有限。
“多謝姐姐!”良久,她也只能緩緩吐出了這四個字。
擺一擺手,瞿菀兒自嘲一笑:“好在你是個聰明的,琳琅又肯如此幫你,只要你自己平日謹慎小心些,倒也不懼被人算計了去!”
展顏一笑,風細細正色的道:“若非姐姐,我也不能認識琳琅,姐姐放心,我對連國公府絕無怨恨之心!”瞿菀兒雖未直言,她卻仍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當下毫不猶豫的作出了承諾。
事實上,她也並無立場去怨恨連國公府,她如今的這具身軀裡也許的確流淌着連國公府的血脈,但她也並不會就此便將自己完全代入進去,悽悽惻惻的覺得天下人都有負於她。
這話入耳,瞿菀兒卻不由的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間倒似輕鬆了好些。下一刻,卻已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話題:“宮裡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微微蹙眉。風細細想了一想,這纔開口道:“也曾問過別人,只是零零碎碎的,亂得很!”皇室中事,秘隱甚多,平頭百姓所知,大多不過是些傳言。可信度實在不高。
瞿菀兒對此自然也是明白得很,當下笑了笑。道:“今上共有十三位皇子,尚存的,不過九人,其中成年受封出宮開府的。共有六人。大爺雖受封端郡王,但性情駑鈍,母妃出身也不高,如今看來是無望大統的。二皇子早夭,再往下,便是三爺了。四爺與五爺,同爲丁嬪所出,可惜十年前,丁嬪捲入巫蠱之事。一夜之間,位分大降,從正二品賢妃直貶爲美人。自此失寵於今上。直到三年前,四爺五爺先後受封郡王,今上才勉強下旨,擡了她一個嬪位。
七爺論性情倒是一等一的,只可惜自幼目盲,也是無望的;八爺……五年前也不慎墮馬身亡了;九爺你曾見過。我也就不說了。十爺早年患了天花,也沒了;再往下。最大的十一爺今年也纔不過十歲,也無需太過注意……”
“六爺呢?”見瞿菀兒不再往下說,風細細這才問道。
“六爺是淑妃所出,品貌俊雅,素來頗得聖意……”瞿菀兒蹙眉,神氣略顯古怪:“在我看來,如無意外,日後承繼大統的,也就是他們三人了!”
她雖沒明明白白的說出這三人是誰,風細細卻早了然於心。知道這三人,指的想必就是皇三子宇文珽之、皇六子宇文珛之及皇九子宇文璟之了。
“四姐姐,與他們三人都頗親善!”揚了揚脣角,瞿菀兒淡淡道:“身爲皇子,其實不易,但做公主,也未必就能輕鬆多少。尤其是,沒有同胞兄弟撐腰的公主!更不說今上膝下,足足有二十三位公主之多!”
細度瞿菀兒話中寓意,風細細也不由的點了點頭。事實上,這一點,宇文琳琅早前纔剛同她說過,而她所轉述的言辭,也正是出自宇文瓊玉之口。
雖說大熙強盛,最近這幾十年,也從未有與別國聯姻之事。然而身爲公主,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深宮長大,適齡之後,再由皇上指上一門婚事,從此嫁作他人婦。
得寵的公主,如宇文瓊玉,賜婚之後,還敕建了一座公主府,駙馬對她,也是不敢有所怠慢。雖因無子的緣故,鬧了些事出來,但夫家終究也還是不敢過於逼迫。不得寵的,約莫也就是賠上一份嫁妝,每年得些俸祿度日,而這樣的公主,世族之家,其實也並不願意娶。原因說來倒也簡單,駙馬一職,雖稱清貴,但卻不能入朝爲官,說到底,也不過閒職而已。
賠上子孫前途,娶一位公主進門,明面上雖說入門當以翁姑爲大,但有這麼一位金枝玉葉壓在頭上,誰又真敢就當兒媳使喚。更不說這位公主若在宮中沒些根基、無人記掛,嫁了出去,一年裡頭,也不過是歲尾年末方能進宮一次,算起來,竟是弊大於利。
再說宇文瓊玉,若懿德先皇后還在,只怕曾家提也不敢那無子之事。說到底,還是根基不足的緣故。而她如此落力交好宇文珽之三人,甚至忍下心中對宇文琳琅的厭惡,其中緣由,便也清楚明白了。只是,宇文瓊玉如此對待自己,又是爲了什麼呢?
風細細想着,到底也還是有些迷糊。暫且擱下這樁疑問,她道:“纔剛我在前面時,曾見六爺與慶豐侯說話,雖離着遠,沒能聽真,但看那意思,卻像是碰了釘子!”
瞿菀兒默默,半晌卻忽然道:“你覺得賀清章此人如何?”
莫名聽了這一句,風細細反而怔住了:“姐姐見過賀清章?”纔剛聽瞿菀兒的話裡的意思,她該是沒有見過賀清章,充其量不過是從瞿煜楓口中聽過而已,怎麼這會兒竟問起這個來。
瞿菀兒也不瞞她,頷首道:“纔剛我獨身過去快哉亭,卻意外在那裡撞見了他!”
詫異的看她,風細細反問道:“快哉亭是在後院吧?”大戶人家,對於前後院看的很重,界限也很分明,外客又是男性,若非通家之好、稚齡幼童,尋常是不許入內的。對於這一點,旁人也許可以不知,賀清章身爲慶豐侯,自幼長在富貴鄉中,斷不會無知至此。
同理,風細細也不認爲瞿菀兒會在知曉後花園正在宴客的當兒忽然起興跑去外院散步。
微微苦笑了一下,瞿菀兒道:“快哉亭,若真算起來,自然是屬內院的,只是……”語聲一頓之後,她才又接着說了下去:“快哉亭側邊有處小門,與外院卻是相通的!”
隱隱聽出不對,風細細也不接話,只拿了眼看她。
瞿菀兒也沒立即開口,神思恍惚了片刻,她才長長的嘆了口氣:“我也不瞞你什麼,因通着外院的緣故,那處小門平日裡總是上着鎖的。早些年,四姐姐的府邸纔剛修好時,我曾在風臨院住過一段日子。表哥……那時,與曾寅關係也不錯……四姐姐又有意成全我們,私下裡便讓曾寅給了他鑰匙……”
她雖沒再說下去,卻也足夠風細細明白過來:“那……姐姐可有過去那小門處看看?”
瞿菀兒點頭,徐徐道:“賀清章走後,我想了半日,到底還是過去看了看……那處小門……似乎已有很久沒開過,雖沒積灰,但鎖上卻生出了厚厚的鏽跡!看那情形,並沒人開過!”
風細細所想的,卻與她不同,挑一挑眉,她很快問道:“那道牆有多高?”
驟然一驚,瞿菀兒白了一張臉兒,震驚擡眼看來:“你是說……他……翻牆過來……?”
注目看她,風細細反問道:“我想着,這位侯爺既能統領南源大軍,一身武功想來非同小可,若真如此,翻一道牆,於他而言,又有何難?”
“這裡……可是公主府邸,他……怎敢狂悖如此?”瞿菀兒喃喃,卻連聲音也都顫抖了。
這一刻,於風細細而言,又何嘗不是心跳加速,努力鎮定一下紛亂的心緒,她勉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纔剛我在外頭,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他卻注意到了,也擡頭望了我一眼。我……我總覺得,那種眼神,他從前……似乎認得我……”
沒有證據,她也不敢肯定賀清章就是風入松。更不說她與風入松本就算不上相識,若非殘留在腦海的那些零散記憶碎片,只怕風入松站在她面前,她也認不出他來。
而這一刻,她的腦子裡亂糟糟的,各種各樣紛繁的念頭,到了最後,也只剩下了一句話語:他居然回來了……他竟然還沒死……
只是在震驚莫名之外,她卻也有些歡喜,不是爲自己,而是爲瞿菀兒。
“他……居然回來了嗎?”瞿菀兒低聲喃喃,臉上竟是無喜無怒,有的只是茫然,一種可稱爲無措的茫然:“我竟沒認出他……他……也沒認我……”
在她想來,若有一日,風入松當真回來了,那麼即使距離再遠,他變得再多,她也有自信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第一眼就認出他來。然而如今,他回來了,鄉音不再,面具覆面,與她對面而立,平靜交談,相隔不過三五七步,視線一度交融,她卻沒能認出他來。
這樣的念頭,讓她一陣恍惚、一陣失神,心中也是忽冷忽熱,煎焦難當。
風細細在旁見她失神如此,心中卻不免擔心起來,急促的傾身過去,一把抓住了瞿菀兒的玉手,她疾聲的叫道:“表姐……表姐……”
勉強壓下心頭喉中泛起的腥甜,瞿菀兒啞聲道:“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