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的,千秋拼盡全力推開了連城無雙,在連城無雙踉蹌往後跌去時,長鏢的手柄已經攥到了她自己手上。
然而,她並不是要把長鏢拔出來,事實上,假如她現在冒然拔出來,同樣也免不了氣絕而死。
“你、你要幹什麼?”
連城無雙見她神色不對,忙不迭爬了起來,戒備地後退了數步逆。
“哼!”千秋冷然一笑,殘酷而決絕,“你不是想看看我的心嗎?”
在連城無雙驚疑的注視中,她心一橫,用長鏢在心口狠狠地剜下。
剜心劇痛陡然襲來,疼得她肝膽俱裂。
“啊——茶”
連城無雙更是花容失色,捂着嘴尖叫出聲。
可她一直看着連城無雙,臉上掛着從容淡漠的笑意,好像她此刻正在剜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別人的。
“你、你……你瘋了!你瘋了!”
連城無雙失聲大叫。
千秋手上的動作仍然沒有停下。
能親手剖出自己的心臟,這是何等的殘忍狠絕?
人人都說她行事狠絕,手段毒辣,可她對自己更狠!更絕!
“堂姐,你不是要看我的心嗎?”
她一面說着,一面用那冷漠譏誚的目光凝視着連城無雙,看得連城無雙毛骨悚然。
“我的命,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上!只有我不要的道理,但你想強取我的命,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話語一落,她甩掉手上的長鏢,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了心房,竟是親手把自己的心臟剖了出來!
鮮紅的心臟血淋淋地託在掌心,心口的空洞不斷地噴涌着血漿,那畫面,簡直觸目驚心!
連城無雙駭然地瞪大了眼睛,無以復加的恐懼讓她一口涼氣堵在了胸口,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連尖叫大喊聲都發不出來。
她在害怕,千秋卻是好奇的。
千秋歪着頭,認真又仔細地端詳着手中還帶着溫度的心臟,努着嘴低低地喃語:“果然啊,都破成這樣了,我能撐到現在還沒死,也真是奇蹟了,你說是嗎?堂姐!”
連城無雙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
是!
是!
那顆心,不知爲何會破成那樣,像是被人一片一片撕了去,傷口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可是爲什麼?
爲什麼她心都沒了卻還站在那裡跟自己說話?
她到底是什麼什麼東西?到底是個什麼?魔鬼嗎?她是魔鬼嗎?
“啊——啊——”
連城無雙抱着頭大聲尖叫,畫面的強烈刺激,和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讓她在嘶聲大叫幾聲後,立刻倒地昏厥。
“……”千秋動了動嘴脣,剛開始覺得很僵硬,發不出聲音來。
大概……是成了活死人的緣故吧!
呵,沒了心臟的跳動,可不就成了僵硬的屍體了嗎?
努力了幾下,她才幹澀地發出了聲音:“色厲內荏的紙老虎。”
她神情呆滯地看了連城無雙一會兒,涼涼地扯了扯嘴角,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眼角……
一滴淚珠沁了出來,攜着絲絲的涼意。
“我愛的人……也……愛我,因爲……”
她看着手中殘破不堪的心臟,澀然道:“我敢……用這樣的方式……愛他們!盡我所能,毫無……保留!呵,咳咳……咳,你們……不夠……不夠……”
爹爹,師父,朗月,青君,阿離,殿下……
她愛的人有很多,很多,可以說她博愛,可沒有人有資格說她濫情。
她愛過的每一個人,每一次,她都是揣着全部的心去愛護,毫無保留。
連城千秋……
是個一直都傻乎乎的、豁出命去愛的……
亡命之徒!
沒有人能爭得過她,也沒有人夠資格跟她爭!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心口,空蕩蕩的一個大血窟窿,無邊無際的空虛和寒冷從心房的位置不斷地擴散,直到蔓延了整個身體。
好冷、好冷……
“我該走了……”
她茫然地望向前方,向前走了幾步,走着走着,手腳忽然被鎖鏈拽住了,面前是重重陣法交織開啓,發出璀璨的光芒。
她疲憊地低聲嘆息,烏黑的眼睛卻亮得攝人。
“我乃聖宗,爾等生命之靈……皆我所賜,誰……敢攔我?
她不勉強動作,事實上她現在也沒有那份心力,她只是靜待着。
須臾之後,精鐵鎖鏈上散出金色的靈光,手腳上的鐐銬竟然自行開了。
面前的陣法也消失無形,就連宮殿的大門也緩緩打開了。
門外等待她的,是天高雲闊。
雙腳踏着虛浮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大門走去,鮮血順着衣角,滴答,滴答,留下一路斑斑血跡。
“原本想着,我走了以後,殿下身邊……至少還有一個連城無雙愛着他,陪着他。可是現在看來,連城無雙是不行的。她不能全心全意地愛護我的殿下。殿下一個人,守着這空空蕩蕩的龍樓帝闕,要怎麼辦呢?”
人生,有時候很短,有時候,卻漫長得難熬,在將來無數個難熬的日日夜夜裡……
他徹夜批覆奏章時,誰爲他剪燭添燈?生了病,誰爲他送藥熬湯?覺得孤獨了,誰……誰能站在他身邊,陪他說話,惹他生氣,讓他忘記孤獨?
誰能……陪着他?
“殿下,我的殿下,要怎麼辦?怎麼辦……”
雙腳,不得不離開。
心口,也已經空了。
可爲何還是剪不斷牽掛?
爲何無心的殘軀還會流淚?
爲何奪眶的淚水一旦流了下來,就怎麼止,也止不住?
“我捨不得……可是時間回不去了,愛你……很值得,只是……該停了,沒有我……你要好好的……”
沙啞的聲音,哽咽的哼唱,唱着連不成的曲調,訴着訴不盡的傷痛和依戀。
“殿下,我……捨不得,真的、真的捨不得!”
她擡手抹了把眼淚,手上的血糊得滿臉都是,可轉眼又被沖刷出兩道水痕。
可再捨不得又能如何?
生命的終點馬上就要到了,或者說,已經到了,可這裡,卻不應該是天命的終點。
哪怕再不捨,哪怕心口的血都冷了,幹了,她的雙腳,也必須堅持走到最後。
走出丹楹紫闕的正殿大門,正好可以看見那遮天蔽日的紫雪楹花樹,和漫山遍野的鮮花。
不知殿下用了什麼法子,那花在冬日的寒風摧折中,依舊絢爛瑰麗,綻放着無與倫比的美麗。
“我真羨慕它們,生命,多好啊……”
她一身是血地站在太陽下,木然地仰頭看着藍天。
出了這深宮高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可她呢……
這副鬼樣子,該去哪裡?能去哪裡?
她擡起雙手,看着滿手的鮮血,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吃吃地哭笑。
“你看看你,你這樣出去,是會嚇死人的。別人會把你當妖怪,拿石頭打你。破布還要打補丁呢,你這身體破了個大窟窿,也得補一補,補一補……”
五系靈光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匯聚而來,填充着她空蕩蕩的心口,終於填得滿當當的了,她掌心運着藍光,癒合了傷口,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嗯,這樣就好了,嘿,不會被人發現的!”
孩童般言語,稚氣,俏皮,卻脆弱得讓人心疼到窒息。
她的心都沒了,卻還在冷靜地盤算着以後,一心想着,不要被人發現……
她無時無刻不在考慮別人的感受,可唯獨,從來只對自己這樣的殘忍絕情。
顧雲影,顧、雲、影……
雲本無影,雲影何存?
只因郎君的回首一顧,雲影才動了心扉,爲君停留了這許久,可原本就不存在的東西,最終只能如夢幻泡影,轉眼雲煙散盡。
一如她來時,在那初雪紛飛的時節忽然出現在那人的面前。
而今,走,也走得悄無聲息。
這皇宮四面高牆圍不住她,千年的精鐵寒鎖也鎖不住她,能留她至今的……從來只有心頭剪不斷的愛戀與牽掛!
爲牽掛而來,因牽掛而去。
然而,雲,真的沒有影子嗎?
得訊趕來的西陵御,沒有在奢華的宮殿中看到他牽掛的人,看到的,只有滿地的鮮血,一路慘烈綿延到門口,刺目而驚心。
壓不住滿心的恐懼和憤怒,西陵御大步跨到連城無雙面前,一把將發呆的人拽起。
“到底怎麼回事?他人呢?你把他弄去了哪兒?”
帝王的怒吼震耳欲聾,連城無雙只是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怒容,無動於衷地轉開了頭,不知在尋找什麼。
終於,她的視線落在一個東西上,猛地瞪大眼睛狂叫了起來。
“啊!妖怪!魔鬼!啊——”
“你在說什麼?朕問你,顧雲影人呢?”
西陵御怒不可遏地晃着連城無雙的身體,可連城無雙像是瘋了,不停地縮着身體搖着頭。
跟隨西陵御而來的宮女惜楹疑惑之下,順着連城無雙的視線看去,也不由得大驚。
“皇上,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