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在青雀居處置完人後,就在房外給言昭華覆命,然後一干被打過的奴婢也跟在外面請罪磕頭,言昭華對紅渠拂了拂手,紅渠便揉着手板心,往門口喊了一聲:
“都退了吧,大小姐要休息了。”
外面零零散散的動靜全都沒有了,言昭華將紅渠招來讓她取來紙筆,寫道:換被子。
紅渠看着言昭華寫的字,有些爲難,說道:“小姐這是要……”
言昭華指了指紙,又寫:昨夜汗溼了。
紅渠這下可撐不住了,臉色變道:“小姐知道的,奴婢……不認字兒。”
言昭華當然知道紅渠不認字,她從前該是謝氏安排在自己身邊的暗樁子,不是太重要的,只因爲她會做毽子,踢毽子,初始才入了言昭華的眼,將她從竈房提拔到了院外伺候,謝氏也沒想到放了那麼多樁子,偏這個丫頭在前侯夫人留下的那撥人中露了些眉目,謝氏前些年都在鞏固自己侯夫人的地位,沒空插手管青雀居的事情,如今地位穩固了,她還要搏賢名,前侯夫人雖然命不長,但府裡府外提起言府的前當家主母,無一不是誇讚滿意的,所以,謝氏要做的比前侯夫人好,當然不能有任何瑕疵和把柄被人抓住,就算想處置言昭華身邊的人也得尋由頭,有理由才行。
紅渠算是臨危受命,沒有受過多少訓練,要不然謝氏怎麼會讓一個大字不識的人過來呢,只不過言昭華一日大似一日,的確是要有個人在身邊看着才行,所以謝氏就將紅渠以她的名義送到了言昭華跟前兒,起先實在房外伺候的,因爲言昭華身邊有染香和青竹在,紅渠沒法進房,再加上以前言昭華哪裡知道她們的險惡用心,覺得和紅渠很有緣分,對太太又信服,當時還曾爲自己與太太看人的眼光相同而沾沾自喜過呢,紅渠說話風趣,又會做毽子等一些小玩意兒,時間一長,言昭華就被紅渠給騙了過去,一段時間後,青竹不知怎的就犯了錯,太太插手,讓紅渠做了她房裡的一等丫鬟。
言昭華想了想後,在紙上畫了一根竹子,給紅渠看了看,紅渠這下是明白了,卻心有不甘,故意裝傻道:“這……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奴婢……”
她就是頂替的青竹進來房裡伺候的,自然是不希望言昭華把青竹給叫回來,言昭華將紙筆一扔,也不和她廢話,在牀框上重重拍了兩下,以示憤怒,又將寫字的紙丟到紅渠身上,紅渠這纔有些懼怕,猶豫了會兒後,才行禮走了出去,嘟着嘴去到青雀居的雜物間,將剛剛捱了三棒子的青竹給喊到了房裡。
青竹進了房,看見言昭華就跪到了牀前,她和染香一樣,都是從小伺候言昭華的,比言昭華大一歲,染香秀氣,青竹英氣,她們兩個是言昭華的生母謝薇安排在言昭華身邊的,從小也跟着她一起讀書,不說詩詞歌賦,但琴棋書畫也都略通一二,不是紅渠這種雜牌軍可以比擬的,青竹先前是進不來,如今進來了,似乎也豁出去了,紅了眼睛,就對言昭華磕頭說道:
“求小姐恕了染香的錯,奴婢當牛做馬也會報答小姐的恩情,染香給打了十大板子,如今還被關了起來,說是兩天不給吃喝,她先前褲子都紅了,定是傷的很重,若是兩天無人搭理,也不知能不能撐過來,求小姐開恩,求小姐開恩啊。”
青竹被打發到雜物間有些時間,不過畢竟是從小伺候言昭華的,十幾年的情分在那裡,她知道言昭華心軟,只是受人迷惑,定不是真的要把她們趕盡殺絕,所以纔敢拼命給染香求一條生路。
言昭華心中愧疚,染香和青竹會遭罪,全都是因爲她的蠢,以至於讓這兩個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上一世過的那樣悽慘,擡手對青竹招了招手,紅渠在牀前似乎想攔着,卻被言昭華一記眼神給嚇住了,紅渠心裡犯嘀咕,大小姐這是怎麼了,模樣看着分毫未變,還是那副嬌嬌弱弱,楚楚可憐的模樣,可偏就這眼神,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嚇人了呢,被她瞥一眼,似乎自己的心肝脾肺都給她看個分明似的。
青竹趕緊跪爬到了言昭華的牀前,言昭華對她伸出手,將她扶了起來,用一旁的紙筆寫道:讓張平把染香放出,找林大夫診治,讓染香好生休養,傷好了還回來伺候。
青竹看了言昭華寫的字,欣喜若狂,剛剛站起來的她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給言昭華重重的磕了幾個頭,紅渠在一旁見了有些擔憂,生怕言昭華三言兩語就把青竹召回來,問道:“喲,小姐賞了什麼,怎的青竹這般高興?”
青竹起身對紅渠說道:“小姐讓我去傳話,將染香放出來。”
紅渠聽了,心裡稍微定了定,幸好小姐不是召回青竹,走到言昭華身邊,小聲的貼近她,這也是紅渠的小心思,這樣和大小姐說話,大小姐覺得親近,旁人也覺得她和大小姐親近,紅渠一直是這麼用的,沒想到今日再次失敗了。
言昭華推了推紅渠,讓她站直了說話,紅渠的神情有些尷尬,言昭華沒等她說話,就將先前寫給紅渠的紙遞給了青竹,青竹看了看,就對紅渠說道:
“小姐想換牀被褥,說是昨天晚上汗溼了。”
紅渠這才恍然大悟,心裡又對言昭華埋怨,這點小事,就是比劃比劃她也能明白,做什麼寫字呢,不是成心欺辱她不識字兒嘛。
青竹要去傳話,紅渠也是不會把換被子這樣的事情讓給青竹來做的,懂了意思,做起來也就快了,言昭華一直默默的待在一邊看着,沒有多餘的動作,紅渠喊了小丫鬟進來一起替她換好了牀褥,請裹着貂絨皮氅的言昭華上、牀,言昭華上去之後,覺得鼻尖那種熟悉的香氣依舊若隱若現,不動聲色的將被子蓋好。
青竹進來複命,告訴言昭華等染香已經被送回了房間,林大夫也去診治了,青竹說完之後,就擡頭看了一眼言昭華,兩人正好對上眼神,言昭華就對她招招手,然後拍了拍牀沿,又對紅渠揮了揮手,意思就是青竹留下,紅渠退下,紅渠這下忍不住了,對言昭華說道:
“小姐,這樣不合規矩吧。青竹……已經去了雜物間,再回來伺候小姐,這恐怕……”
言昭華掃了一眼紅渠,點點頭,用筆寫道:你去雜物間傳話,就說我借青竹用幾日。
她也不直接說讓青竹回來,也不說借了什麼時候還,總之,就是讓紅渠聽了青竹的傳述後,心裡十分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因爲她心裡實在沒底,不知道這位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到底是想把青竹換回來,還是隻想讓青竹留下認認字兒,畢竟小姐如今說不了話,總不能靠打啞謎來猜意思吧。
不管怎麼樣,言昭華髮話之後,紅渠也沒有反抗的份,她出去之後,言昭華並沒有和青竹說話,直接躺下,卻是不把身上的大氅除去,將之貼身蓋着,隔絕了她與被子的直接接觸,青竹也覺得小姐生死關走一遭後似乎長大了不少,見小姐無意和她說話,她也不敢多問,便在一旁盡職的守着了。
言昭華是真的累了,高燒過後整個身子都虛脫了,腦子還沒完全清醒,迷迷糊糊間就睡了過去。
她這一睡,就睡了足足兩天。
兩天之後,身子才漸漸好轉,胃口也大了一些,喉嚨的疼痛稍稍緩解,因爲知道這一回的病會讓她喉嚨不舒服好長時間,言昭華這兩日就沒有強行開過口,所有事情全都靠寫來完成,就算不舒服也堅持服用對喉嚨好的藥,這般靜養幾日之後,喉嚨終於不疼了,話也能說些,回想上一世,她沒法靜心,強行說了不少,以至於讓喉嚨兩個月都沒發出聲音來。
在房裡悶了好些天,言昭華也將自己的心緒整理好,終於決定走出房門,正式面對這個世界。
青雀居還是那個青雀居,承載着她童年的美好回憶,只可惜,這份美好沒有堅持太長時間,十三歲過後,生活在這裡的日子,對後來的她來說,簡直就是惡夢。
穿過了迴廊,來到青雀居里別有洞天的梅園之中,前幾日的雪還沒有化乾淨,屋脊上還殘留了些,青竹攙扶着言昭華,說道:
“小姐,天兒涼,咱們看一會兒就回去吧,身子纔剛好些呢。”
言昭華點了點頭,率先走上了八角涼亭的石階,青竹立刻吩咐後面的小丫鬟先行上亭子鋪絨墊子,言昭華走上去之後,墊子就已經鋪就好了,言昭華心中甚慰,她當年怎麼會被紅渠給騙了,將兩個這樣貼心的小丫鬟給送走呢?
坐在亭子裡看着白梅在酷寒之中盛開,言昭華的思緒又不由自主的飄了出去,正回想前世失神的時候,一道甜美的聲音傳了過來:
“姐姐身子可大愈了?”
回首一看,不是言昭寧又是誰呢?
言昭寧是謝氏的女兒,生的美豔動人,不過十歲的年紀,就頗有一番豔若桃李的架勢,眉眼五官肖似謝氏,言昭華和言昭寧這兩姐妹各有千秋,言昭華清雅,言昭寧豔麗,不過都是世間罕見的美貌佳人,上一世的兩人在外並稱爲長寧雙姝。
言昭華病中,言昭寧雖不曾過來探望,卻是每天都派人來問言昭華的病情,並送些解悶的玩意兒來,今日得知言昭華身子好些,言昭寧趕忙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