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支配者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僅限於舊日。
過去曾經存在的一切，都屬於舊日支配者的能力範圍。
哪怕神明，如習通這般強大的神明，也只能抹殺一個事物的現在和未來，卻無法觸及它的過去。
所有的戰鬥技巧、技能、神術乃至規則，都是針對的當下的敵人，充其量也就是通過占卜、詛咒影響未來一段時間。
但是，沒有什麼力量針對過去的。
因爲這種能力毫無價值。
沒有人活在過去。
過去不會改變。
即使過去改變，也不會對現在和未來產生絲毫影響。
但這並不意味着過去就毫無意義。
習通已經發現了生命的本質是重複，文明的本質也一樣，都是重複。
所有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而舊日支配者掌握所有已知，通過這些已知，他便可以推導出諸多的未知。
比如……
“我的藏品無窮無盡，可是沒有一粒灰塵能夠贈與你。這一點上，還是鴻鈞老兒慷慨。”
習通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過去不能更改，一草一木乃至一粒灰塵、一道光線都不能改變。
所以，她不可能像鴻鈞一樣拿出洪荒至寶送人。
但是，她也有鴻鈞所無法企及的資源。
比如，天劍碎片的位置。
舊日支配者掌控過去，過去自然包括天劍的誕生、成長、衰亡。
天劍碎片的去向是一個無解的謎題。
新仙界無數強者都在窮盡畢生精力甚至數十代人的心血去尋覓它，卻一無所獲。
畢竟新仙界太大了。
而且，其中某些碎片還流落到了其他世界。
正是這個原因，習通雖然一直在尋覓，發動十里坡劍派乃至洛天依的力量去探索，也都杳無音信。
但是對舊日支配而言，這根本就是掌上觀紋般的簡單。
只需要循着天劍的軌跡順藤摸瓜即可。
習通猛一激靈。
隨即，一段信息浮現出來，當習通明白這些信息的價值時，舊日支配者已經芳蹤渺渺。
落日谷的景象潮水般由四面八方一圈圈回縮，最終匯聚到習通身前一點。
那是一朵昨日花。
它沒有像其他的事物那般消失不見，而是化作了真實的存在。
“呵，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說什麼一粒灰塵都無法贈送，結果留了一朵花在這裡。
搖了搖頭，習通叮囑諸葛樹夫精心照料這朵花。
無論舊日支配者留下這朵花有什麼目的，習通都可以不聞不問。
這時候，一縷暗香鑽入鼻孔，習通精神驀地一震。
花香，昨日花的花香。
在花香的薰染下，習通靈魂中百世輪迴留下的痕跡再度泛起，漲潮、退潮一樣衝擊着靈魂和身軀。
一切沉寂之後，只留下滿沙灘的渣滓。
這些，都是光明神“舊時光”百萬輪迴中的影響，它們無形無影、無色無痕，卻終究逃不過舊日支配者的掌控。
畢竟，舊日是她的地盤，無數年來一直都是。
光明神不過是剛剛觸及到舊日門檻的新丁。
幽香消失，昨日花依舊迎風招展，黃色的花蕊帶着別樣的韻律扭曲搖擺。
它充其量也就是個漂亮點的花，就像傳說中一樣平平無奇。
可是，習通再也無法生出一絲半點的輕視之心。
因爲，這是舊日的力量。
和時間之力一樣，擁有即是無敵。
“光明神，感謝你的舊時光。”
百世輪迴差點令習通沉淪、崩潰，被打上光明的烙印，匍匐在光明神的榮光下。
可是因爲舊日支配者的插手，習通因禍得福。
百萬世輪迴，而且每一世都是光明神掌控的世界，以各種視角觀察、體驗光明的力量。
聚沙成塔，積土成山。
百萬世的瞭解和感悟，習通已經成爲世上最瞭解光明神的存在。
這或許正是光明神的用意，越瞭解敵人的強大，才能越發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越理解光明的教義，才越發明白永恆的可貴。
只可惜，習通沒有像其他神明一樣下跪。
“光明，不過如此。”
說完，習通瞬間消失在世界樹下，隨即出現在一方世界中。
這個世界剛剛被方舟上降臨的神明攻擊，降下滅世劫難。
滔天洪水氾濫世間，無數生靈葬身魚腹。
該世界的土著神明不敢攖其鋒芒，早早地躲了起來，等光明一方的神明離開他纔出現。
只可惜，洪水已經氾濫開來，他也有心無力。
不過這樣正好，可以用火種的力量蒐集靈魂和生命，重新煉化物種，衍生文明。
可是這時候，習通出現了。
能量環在身後緩緩浮現。
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眨眼間便綻放出億萬道光紋。
隨即，習通雙手向兩側伸開，循着奇特的韻律各自揮舞半圈交織成一個圓環。
圓環中無數手臂的殘影綻放出來，每一道手臂的殘影都各自對應一道圓環，一道光束。
“洛天依，回放本世界所有資料。”
洛天依立刻將這個世界的地貌概況、物種信息、人文歷史的數據調出。
這龐大如星辰之海的信息流足以將任何生靈的靈魂塞滿、填爆。
然而，習通經歷過了百萬世輪迴的洗禮，靈魂的容納量和承載力都有了質的提升。
加上他又聞過了昨日花的花香，靈魂、意志等都和舊日一樣，等同永恆的存在，即便受到再強的衝擊也不會有半點波瀾。
時間之力！
核桃飛速轉動，咔嚓咔嚓的聲音連成一片，匯成一線，不斷地跳動着、跳動着，最終超越了峰值的極限，打破了世界的壁障。
轟！
時光·倒流。
無數光怪陸離的場景在習通身周浮現，同一個事物瞬間拉長成億萬份，每一份都幾乎一模一樣，卻又有着細微的不同。
這就是時間在其上留下的痕跡。
而習通所要做的就是從這無數事物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個，再將無數零碎的事物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世界。
這就是時光倒流。
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更不像葉依若一個念頭就能抹滅世界那麼隨意。
畢竟破壞容易建設難。
篩選、拼湊。
檢查、確認通過。
時間是靜止的，對外界的生靈而言，無論一秒鐘還是一億年都沒有什麼區別。
可對習通而言，這就是永恆的折磨，永恆的勞碌。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永恆，不要也罷。
中有，最後一個鎖片拼湊完畢，所有的一切都覈對一番，確定沒有任何錯誤。
咔嚓。
時間重新恢復流動，整個世界都散發出一抹特異的光澤。
隨即，風重新流動，火再度熾烈，飛鳥走獸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經歷了什麼，依舊在爲了食物而奔波。
人類也比動物好不到哪裡去，他們沒有感到半點異常，依舊在追逐名利、美色。
唯有這個世界的土著神明記得發生了什麼，更知道世界在一剎那前後的變化。
“讚美系統，讚美系統主神！”
這次，他是真心的。
虔誠而狂熱！
習通沒有留在原地接受膜拜，而是飛速的進入下一個世界。
造謠動動嘴，闢謠跑斷腿。
習通不僅是跑斷腿那麼簡單，還差點崩潰。
好在關鍵時刻昨日花的力量浮現，令他進入到舊日的狀態，此狀態下一切如舊，不會有絲毫變化。
精神、靈魂的確沒崩潰，但那種崩潰的痛苦是實打實的，沒有半分削減。
一次……一次……又一次……
最終，習通麻木了。
習以爲常了。
如果這就是永恆的預熱，習通表示坦然接受。
一個世界又一個世界。
女媧不過是補天。
習通不僅補天還補地，還補男人女人。
芸芸衆生不知曉習通的所作，但本世界的土著神明知曉，世界意志知曉。
天知地知鬼神知。
“讚美系統，讚美系統主神！”
一個又一個狂信徒級別的神明出現，向習通高呼、膜拜。
終於，最後一個世界也被習通修復完畢。
這一刻，習通已經不知道什麼叫透支，什麼叫精疲力竭。
他終於明白盤古撐天無數歲月之後爲什麼會過勞死。
真的，很累。
那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疲憊。
神明壽命幾近無窮，這只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不意味神明可以無限揮霍自己的精神和力量。
習通無限揮霍了，但是在昨日花的力量下，他依舊健在。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
習通現在就像是耗盡了血條，而且還透支、借貸，將血槽用到了負值。
這就是昨日花的力量。
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習通都要在還債中度過。
如果還債的速度趕不上利息增加的速度，習通就會永世沉淪，成爲昨日支配者的藏品，任其擺弄、把玩。
世界樹下。
習通依舊盤膝而坐。
不是爲了悟道，而是他實在站不起身。
空虛的感覺由內及外、由裡及表，甚至連存在感都變得飄搖模糊。
龍葵心疼的扶住習通，入手間卻一片虛無。
龍葵雖然是靈體，卻演化出了真實的身軀，然而，她的手從習通身上穿過去了。
她變回靈體，手掌再次從習通身上穿過。
習通虛弱的說道：“小葵，別白費力氣了，我已經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半隻腳踏入舊日了。”
這一刻習通才明白，半隻腳踏入黃泉並不可怕，畢竟死亡的另一面就是誕生，大不了從頭再來。
可一旦進入舊日的世界的，就萬事皆休。
那是一方永恆的世界，非生、非死，一切的存在都不可更改。
是永恆，卻又不是永恆。
習通不喜歡那裡。
龍葵跪坐在習通身側，雙手無措的抓着裙襬，眼淚打着轉流下來。
“哥哥，既然如此危險，你爲什麼要那樣做呢。”
救世主？
龍葵不信這個。
被習通打碎的世界不知凡幾，他纔不是什麼聖母。
世界就相當於食物，抽取世界的本源補充其他世界，就像貓吃魚狗吃肉一樣簡單。
但習通還是那麼做了。
拯救一個又一個被光明神摧毀的世界。
習通眼瞼低垂，有氣無力說道：“因爲，我要從根源上切斷光明神的信仰。”
“光明神虛僞而假善，然而，謊言說一萬遍就成了事實，說一億遍就成了真理。”
習通沉默了許久，這才一字一頓的說道：“方舟，是假的。”
假的？
龍葵萬分詫異的瞪大眼睛。
怎麼可能是假的，自己分明親眼所見，方舟遊蕩在時間長河之上，向着永恆前行。
如果方舟是假的，船上的那些神明怎麼會不知道？
但，龍葵完完全全相信習通。
她知道習通不會說謊，也沒必要說謊。
習通攤開手掌，“你說，我現在是存在，還是不存在？”
龍葵看了看習通的手掌，擡起手，卻再次從習通掌上穿過。
“哥哥，你是說，方舟也和你現在的狀態一樣，是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
習通流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下意識的想要揉一揉龍葵的頭頂。
龍葵都溫順的低下頭，將秀髮送到習通手邊了，習通卻頹然的嘆了口氣。
這是可望不可即的距離。
隨即，習通講述起了光明神最大的秘密。
世上本沒有信仰，直到，那個人說出要有光。
光是屬於太陽的。
即便他不說，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光耀大地。
他說了，隨即太陽升起了，矇昧的人們都以爲這是他施展的無上偉力。
於是，他和他那句話被人們銘記百代，流傳四方。
他就是光明神。
他竊取了光明的權柄，成爲了掌握光的神明。
那個時代，還有無數天地生成的神明，世界賜福的生靈。
所有的神明、異獸都野蠻生長，摸索中壯大自身力量。
那時候還沒有“信仰”的概念。
所有強大的生靈都生而爲神，在他們的認知中，神級就是初始等級。
光明神卻知道，並不是。
他是第一個發現信仰之力的生靈，也是最早利用信仰之力的神明。
信仰的本質就像萬能的填充劑、粘合劑。
兩個毫不相干的事物，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聯繫，沒有什麼能把他們合在一起，但信仰可以。
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物，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跨越其中的難題，但信仰可以。
就像光明神宣稱“要有光”。
他只是給出了一個結果，根本沒有過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做到“要有光”。
但是，信徒們的信仰之力爲他指明瞭道路，鋪墊出了通天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