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沉默了很久。
“所以，歸根結底，你們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錢？”
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問。
“難道‘錢’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申玉麟道，“從地球到異界，從人類剛剛學會使用火焰來烤制矛尖，到數百噸重的火箭飛上藍天，人類曾經發動過成千上萬場戰爭，哪一場戰爭的最終目的，不是爲了錢？
“不過，你也算問對了一半，這一次，我們還真不僅僅是爲了錢。
“我們想要從這場戰爭中奪取的，除了金錢之外，更重要的是尊嚴，是本就應該屬於我們的尊嚴，屬於我們全體超凡者的尊嚴！”
“全體超凡者的……尊嚴？”
孟超有些迷惑地看着申玉麟。
“難道你沒有察覺到，怪獸戰爭結束的一年後，龍城的氛圍已經變得越來越詭異，很多普通人看待我們超凡者的眼神，已經變得越來越微妙了嗎？”
申玉麟冷冷道，“當窮兇極惡的怪獸，還在龍城橫行霸道，時刻威脅着普通人的生命時，那些普通人都把我們超凡者當成英雄, 當成救世主, 當成無所不能的守護神。
“他們在我們面前搖尾乞憐，聲淚俱下地央求我們去拯救他們的小命。
“又給我們戴各種高帽子，什麼‘龍城文明的戰刀’，什麼‘人類進化的希望’, 什麼‘超級英雄’, 迫使我們衝到怪獸的血盆大口和尖牙利爪之下，去拼個你死我活。
“這就算了, 身爲龍城文明的領導者, 我們有責任也有權力守護自己的家園。。
“但現在，經過無數超凡者的前赴後繼, 流血犧牲，走火入魔, 留下無比慘痛的後遺症, 怪獸終於被我們鎮壓了, 消滅了，對普通人再也不構成威脅了, 你再去看看那些普通人的嘴臉。
“有人拋出《平權法案》, 認爲超凡者憑藉自己的超卓力量, 在各行各業都佔據了太多的優勢，導致普通人的權利受到了損害, 涉及不正當競爭，應該想方設法補償普通人。
“有人提出, 應該對超凡者徵收更加高額的稅費，要把我們用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和怪獸拼命賺來的血汗錢，統統砸到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身上。
“有人提出, 應該進一步擴大普通人在各個公司、機構、社團中的高層管理崗位的比例, 甚至提出，應該按照超凡者在全體市民中的比例, 來分配我們在生存委員會裡的席位——換言之，按照這些傢伙的妄想，在生存委員會裡，超凡者的席位不應該超過10%！
“還有人提出, 應該對超凡者的日常修煉進行全面監控, 建立修煉臺賬，做好日清月結，並向全體市民公開——包括但不限於我們的當前境界，掌握的所有技能, 爲了修煉，究竟消耗了多少晶石，而這些晶石又是從哪裡採購來的，還有采購晶石的費用，又是怎樣一個構成比例。
“按照這些人振振有詞的說法，晶石是屬於全體龍城市民共有的戰略資源，既然超凡者需要晶石才能修煉得更加強大，當然有義務將自己的一切修煉過程，主動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接受公衆的審覈和質詢，一旦修煉時消耗的晶石太多，或者有某塊晶石的來源不明，這名超凡者就必須付出法律的代價。
“而且，超凡者的手腳，都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既然現在戰爭已經結束，如何在和平時期，牢牢限制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都是每一名超凡者都必須認真思考的問題。
“甚至還有人提出，所謂‘建立臺賬，日清月結’的工作，不僅要立刻執行，還要追溯到過去二三十年，也就是怪獸戰爭期間。
“要搞清楚有沒有人利用戰爭之便，大肆掠奪資源，將本該屬於全體市民的戰略資源，不經過超凡塔的正常申請和採購程序，就偷偷用到自己身上！
“呵呵，這真是可笑之極。
“隨着龍城的秩序進一步恢復，各行各業都要更加公開化和透明化，這是誰都能夠理解的事情。
“但修煉有其特殊性，究竟吸收多少晶石才能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誰能說得清楚？
“而且很多修煉方式和戰鬥技能，都是一名超凡者最大的財富和秘密，哪能輕易公諸於衆？
“至於怪獸戰爭期間的修煉資源使用情況，更是一筆糊塗賬。
“是，理論上來說，超凡者們發現的所有晶石礦脈，狩獵到的所有怪獸材料，統統都要提交超凡塔去註冊登記，再由超凡塔兌換積分、公開拍賣和統一分配，未經註冊登記的修煉資源，不得私自使用。
“問題是，戰況瞬息萬變，大家在荒野深處和怪獸搏殺，殺得遍體鱗傷，精疲力竭，這時候，發現了一枚極品晶石或者割下了一塊兇獸血肉，難道都不能吞下肚去，保住自己的小命？難道這種行爲，都叫‘中飽私囊’？
“水至清則無魚，超凡者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慾望、利益和立場，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要吹毛求疵的話，誰還願意踩着刀鋒，衝在浴血廝殺的最前線？
“對了，還有我剛剛收到的最新消息，又有人想在生存委員會上拋出什麼《全民修煉法案》，要向全城所有適齡兒童，都一視同仁，提供免費的修煉資源，至少先提供九年，確保所有人在成年之前，都有平等修煉和覺醒的機會。
“我當然不能說這條法案，理論上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現實中，修煉資源是有限的，我們哪來這麼多修煉資源，供應全城至少數百萬青少年去大肆揮霍？
“不用說，一旦這條法案成功通過，肯定是又要從我們高階超凡者和九大企業身上揩油、割肉、放血！
“而我們的話語權，也將被進一步壓縮，壓縮到極點！
“你知道嗎，現在龍城甚至流傳着一種居心叵測的奇談謬論，說什麼‘超凡力量和現代文明是互不兼容的東西——現代文明的一切，都建立於人人平等的基礎之上，而超凡力量導致的個體差異越來越大，只會瓦解現代文明的基礎，最終，令我們的文明徹底崩潰，從這個意義上講，超凡者和怪獸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超凡者就是怪獸，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獸’！
“哈，真是妙不可言，如果我是怪獸之王，聽了這番奇談謬論，都要用力鼓掌，大聲喝采！
“原來對普通人來說，超凡者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獸？這麼精彩的結論，爲什麼在怪獸戰爭期間，在需要我們超凡者去和怪獸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竟然沒人敢提出來呢？”
或許一開始有表演的成分。
但申玉麟說到最後，的確是真情流露，憤懣不已。
孟超亦是聽得毛骨悚然。
沒想到龍城內部的問題，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
的確，在一個擁有超凡力量，個體差異不斷擴大的世界。
人類文明究竟會走向何方，這是所有人都必須認真思考的問題。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其實，對於我們的遭遇，老祖宗早就總結出了八個字，無非‘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而已。”
申玉麟繼續道，“過去，怪獸的威脅就像是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高懸在每個人的頭頂，那時候，普通人需要超凡者，自然對我們好話說盡，言聽計從，根本不會在意我們究竟消耗了多少資源。
“現在，既然怪獸已經被徹底鎮壓，對普通人而言，超凡者就淪爲了無用之物，自然越看我們越不順眼。
“就好像古代皇帝在建立全新的王朝之後，都會大肆屠戮功臣一樣，或許人類就是這樣的動物，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
“幸好，和古代功臣不同的是，我們超凡者掌握着絕對武力，不可能被人‘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那些越看我們越不順眼的傢伙，也只能煽動民意，道德綁架，蟄伏在陰暗的角落裡，朝我們放放冷箭而已。”
“……”
孟超深吸一口氣，道，“這些奇談怪論，我也略有耳聞，但我相信，絕大多數普通市民還是信任和支持超凡者的，沒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吧？”
“這是當然，絕大多數普通市民，還是通情達理和知恩圖報的，特別是那些願意在金融市場上掏出真金白銀來支持我們的中小投資者們，我們當然要誓死捍衛他們的利益。”
申玉麟道，“問題是，現在有很多野心勃勃之輩，爲了爭權奪利，不惜利用普通人，向我們九大企業開炮——關於這一點，身爲呂氏子弟的你，應該比我更有體會吧？”
“這個……”
孟超愣了一下。
“你們呂家的大叛徒‘呂絲雅’，不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嗎？”
申玉麟冷哼道，“明明是九大企業出身，卻背叛了‘呂家’和‘擎天集團’，跑到超星集團去當首席執行官，以‘繼承孟超的遺志，永遠爲普通人而戰’的宣言，騙取了大批普通人的信任，趁機幫超星集團高歌猛進，不斷擴張，儼然成爲了我們九大企業之後，龍城的第十大企業，大有後來者居上之勢！
“哼，什麼‘爲普通人而戰’，身爲呂家人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個女人的底細，她只是利用普通人，興風作浪，渾水摸魚，實現自己的野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