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愣住。
“那就是赤龍軍？”他喃喃問道。
“沒錯，那就是赤龍軍。”
龍飛駿的雙手死死抓着膝蓋，手背上的青筋蹦跳出來。
他貌似平靜地說，“赤龍軍創建之初的定位，就是一支炮灰部隊，就是烏合之衆，就是跟在絕世強者身後的蝦兵蟹將。
“我們的主要職責，就是執行那些苦活、髒活、累活；簡單重複低級別的廝殺，得不到太多修煉上的進步；或許半年遇不到敵人，而一遇到敵人，就是鋪天蓋地的獸潮，要用我們的生命來發出警報，爭取寶貴的時間。
“所以，那天在萬人大食堂裡，來自寰宇集團的超凡者說的一點都沒錯。
“正因爲他沒說錯，才戳到了我們的痛處，正因爲被戳到痛處，馬洪他們才如此憤怒。”
“這……”
孟超不知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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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九大豪門的大家長們，設想得非常完美——有了赤龍軍這支炮灰部隊，去執行簡單重複的低級別任務，並在滔滔獸潮出現的時候，用血肉和骨骼，消耗怪獸爪牙的鋒利程度，那麼，他們這些絕世強者，和他們豢養的精英部隊，就可以去執行那些，雖然不算輕鬆，但‘利潤率’最高的任務，去‘於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不費吹灰之力，斬殺夢魘兇獸、地獄兇獸和末日兇獸，從這些超級怪獸身上，收割並獨佔最豐富的資源。”
龍飛駿繼續道，“而炮灰部隊的死傷再慘重，都無關緊要，因爲赤龍軍是接受生存委員會的直接指揮，理論上屬於全體龍城市民，而不是超級企業的私人武裝。
“那麼，傷殘士兵的生活，犧牲將士的撫卹，自然也無需超級企業來負責，沉重的財政壓力，統統都砸到了生存委員會的頭上。
“不得不承認，這一方案的確構想得非常完美。
“就像‘幫派’轉型成‘企業’，把所有包袱都丟給生存委員會，卻把所有好處都獨吞了一樣完美。
“最初十年，這一機制運轉得十分‘良好’。
“有了赤龍軍承擔一切苦活、髒活、累活，九大豪門的超凡者們終於能從簡單重複的低級別廝殺，如血肉磨盤般的消耗戰中解脫出來，專注於更有意思，利潤率更高的任務。
“也有了大把空閒時間，可以探索靈能領域的奧妙，構造全新的靈磁力場，琢磨更加複雜和強大的戰鬥模式。
“赤龍軍用百萬噸級的鮮血，幫助強者們消耗掉了鋪天蓋地的獸潮，並用鋼鐵洪流和狂轟濫炸，將高階怪獸打傷打暈，令強者們能輕而易舉就殺死這些怪獸，收割、霸佔、吞噬他們的血肉。
“如此一來，九大豪門的強者們，絕世強者的子子孫孫們，自然變得越來越強，所謂‘修煉世家’的地位，也就越來越穩固了。
“強者越來越強，又反過來凸顯了他們的重要性和掌控龍城的合理性——畢竟，赤龍軍雖然流血流汗，死傷慘重，但戰鬥力並不強，很多戰鬥從場面上來說，都打得相當難看，遇到‘地獄級’以上的敵人，少不得要呼叫強者甚至絕世強者們的支援。
“當時，一場典型的遭遇戰往往是這樣——首先，在荒野巡邏，就是爲了‘打草驚蛇’的赤龍軍，‘如願以償’地驚動了蟄伏在迷霧深處的怪獸。
“赤龍軍憑藉熱武器、刺刀、拳頭和牙齒，先和怪獸拼個你死我活，放幹彼此的最後一滴鮮血，同時向後方呼叫支援。
“當怪獸方面的夢魘兇獸、地獄兇獸甚至末日兇獸，大搖大擺登場時，彈盡糧絕，死傷慘重的赤龍軍終於支持不住。
“當然，我們的拼死反擊，也拼掉了怪獸文明的大量低級兵種，並嚴重消耗了高階怪獸的靈能和‘血條’。
“眼看我們就要全軍覆沒，隸屬於九大超級企業和九大豪門的強者們終於姍姍來遲，以‘神兵天降，光耀萬丈’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面前，斬殺高階怪獸，爲勝利一錘定音，收割所有資源的同時，也成爲了我們的救世主。
“九大超級企業都有自己的公關部門。
“豪門出身的強者們都很注重宣傳。
“出來修煉和廝殺，大多帶着自己的團隊，實時拍攝大量的照片和視頻。
“於是，在源源不斷髮回龍城的新聞稿裡，強者們都是當仁不讓的絕對主角。
“卓立於半空中，周身電弧繚繞，被陽光披上一層金色鎧甲，恍若天兵天將的他們，和滿臉血污，滿身塵土，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赤龍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戰報的重點亦是，‘某某強者斬殺了地獄兇獸；某某強者重創並逼退了末日兇獸；某某強者接到了赤龍軍某部的求援信號，毫不猶豫地中斷了至關重要的修煉，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趕到，力挽狂瀾’，等等等等。
“至於赤龍軍在豪門強者們趕到之前的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小時裡，和鋪天蓋地的獸潮的血戰，沒人宣傳，也沒人在乎，畢竟，那只是‘炮灰對炮灰’的低級別較量而已。
“一邊是炮灰，另一邊卻是‘力挽狂瀾的救世主’，誰的戰功更大，誰更有資格得到戰略資源，倘若只有一頭高階怪獸，只能收割一件珍稀材料，應該歸誰——這不是他媽的顯而易見的事情嗎！”
龍飛駿激動起來。
一掌拍出，在旁邊的山岩上，留下一個深可見骨的掌印。
孟超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道：“龍師兄，你醉了。”
“沒錯，我醉了，就當我是醉了吧，這些都是醉話，都是胡言亂語。”
龍飛駿的眼眶發紅，嘴脣卻白得嚇人，更是被他的牙齒，咬出了好幾排深深的牙印，他用力拍着孟超的肩膀，沙啞着喉嚨道，“你不知道，孟超，你還太年輕，你根本不知道那時候的赤龍軍，究竟有多麼艱苦，多麼困難。
“別的不說，就說十次大遠征，數百萬赤龍軍，數百萬滿腔熱血的大好青年，數百萬龍城市民的兒子、女兒、哥哥、姐姐，丈夫，妻子，都被派到迷霧繚繞，瘴氣瀰漫，根本沒有道路，靈化植物瘋狂滋長，蛇蟲鼠蟻在黑暗中蟄伏的原始叢林裡去。
“其實，從當時的戰略態勢來說，尚未吃透靈能修煉、符文科技和基因調製的人類，既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貿然發動規模如此龐大的遠征。
“就算再沒有軍事常識的人都能看出，這樣的遠征，必然死傷慘重。
“既然怪獸源源不斷向我們撲來，我們完全可以據守堅城，以逸待勞，恢復元氣和積累科技的同時，耐心等待迷霧變得越來越稀薄，空間和氣候都越來越穩定。
“但那些高高在上的絕世強者們等不了了。
“爲了突破生命極限，窺探超越神境的奧秘，他們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高階怪獸的老巢，想和更多的夢魘兇獸、地獄兇獸和末日兇獸過招，想奪取高階怪獸巢穴附近的天材地寶，想積累更多的修煉資源和戰鬥數據，爲自己的下一階段進化做準備。
“他們如願以償了。
“十次大遠征，那些絕世強者們，斬殺了大量高階怪獸，積累了豐富的數據和資源，很多天境強者都突破了神境，七星神境則突破到了八星甚至九星，成爲比肩‘武神’的絕強存在。
“他們的家族和企業，也通過遠征，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但赤龍軍前前後後，傷亡數百萬，無數最熱忱和最優秀的青年，都化作荒山野嶺之外，支離破碎的枯骨。
“不，赤龍軍絕不怕犧牲。
“倘若是爲了龍城，爲了全體市民，爲了我們的家園和文明，就算再來一百次大遠征，就算赤龍軍戰至一兵一卒，流乾最後一滴鮮血，我們都無怨無悔，視死如歸！
“怕只怕——”
“龍哥，你醉了。”
孟超第二次提醒。
他抓住了龍飛駿有些顫抖的手臂。
龍飛駿微微一怔，用冰冷的雨水抹了一把臉，深呼吸幾次，笑道：“沒錯，我醉了，醉得厲害。
“算了，今天是勝利之日，沒必要老是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說點高興的！
“原本，赤龍軍怕是要當一輩子的雜牌軍，永遠不能成爲捍衛龍城的主力。
“但是，和古往今來那麼多戰鬥力羸弱的雜牌軍不同，我們擁有他們絕不可能擁有的，對一支軍隊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傳承和榮耀，那就是軍魂！
“赤龍軍的締造者‘烏鐵刀’，就是昔日那支爲了守護龍城而全軍覆沒的榮耀之軍，極少數的倖存者之一。
“雖然昔日的他，只是普通一兵。
“但榮耀、驕傲、責任和使命，早已化作傳承，融入了他的血液和骨髓，並在赤龍軍成立之後，烙印到每一名士兵的胸膛之中。
“成立之初的赤龍軍什麼都沒有。
“沒有華麗的必殺技，沒有渾厚的靈能，沒有符文機械和基因調製技術，連源自舊世界的槍支彈藥和重型軍械都嚴重不足。
“唯獨一樣東西，在每一名赤龍軍人的胸膛深處，熊熊燃燒，永不熄滅。
“那就是精神。
“幸運的是，異界，恰好是一個精神可以影響甚至決定物質的世界。
“滾燙的腦電波，擁有比鋒利的刀劍和呼嘯的子彈，更強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