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了幾步,楚若安拐入一條昏暗的小巷,袖中落下一柄與斷了扇骨那柄不同的摺扇,緊握在手中,另一隻手負在身後。
“出來吧,再跟下去,難道你想與我走到天明不成?”楚若安在小巷中段站定,狹窄的路面只容一人伸開手臂,牆壁的投影蓋住了一半路面,剩下的一半在月光下更顯崎嶇不平。
身後跟蹤的人似乎氣息一滯,在巷口停下,就在楚若安以爲他要現身一見,或者就此離開時,身後尖銳的破空聲直刺背門。
猛一側頭,楚若安腳尖點地旋身半圈,順勢執扇橫掃,一聲清越的脆響迴盪在小巷中,餘音還未散去,利器刺入土牆的悶聲便接着響起。
“若要殺我,這樣的力道可不夠啊。”楚若安悠然展開摺扇,負手的動作不變,因方纔的動作而帶起的衣襬飄然落下。
巷口的人影頓了一下,閃身離開。
楚若安皺了皺眉,跟上兩步,然後回頭看向柳葉刀刺進牆壁的位置。
整個刀身沒入牆壁中,刀柄上一條紅綾隨風而動。
楚若安伸手拔下柳葉刀,轉了一下刀身,藉着月光看見森寒的刀身上刻着兩個字。
“詔……書。”
輕輕唸了出來,話音結束,楚若安收起剛纔的戲謔,臉色發黑眯着眼睛。
半晌,楚若安手指扣上刀身,關節因用力變得青白,手上的刀刃寸寸崩裂,落到地上。
揮手一掌空按向地面,碎掉的刀身在一陣揚起的灰塵中陷入土裡,塵埃落定時,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楚若安冷哼了一聲,拂袖離開。
月色如水,傾瀉在凝箬閣中,內室的燭光緩緩熄滅,只剩下燭臺上不成形狀的冷卻燭淚。
一室的旖旎漸漸散去,恢復了平靜的凝箬閣只剩下時而響起的鳥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亮,王曇雅還在熟睡,楚若宸已經睜開了眼睛。
看了一眼似乎做了好夢,嘴角微翹的王曇雅,楚若宸無聲的笑了一下,起身離開牀榻。
故意放輕了動作不吵醒她,楚若宸換好衣服,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朝陽還未升空,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
汐兒按時來到內室門口,聽了一下聲音,用一隻手端着茶壺托盤,另一邊倚在身上伸手推門。
還未等手捱上門把,楚若宸便拉開了門,示意汐兒不用行禮。
汐兒把托盤放下,退出內室,“皇上不等小主醒來嗎?”
“讓她好好休息吧,朕還要去上朝。”楚若宸理了下衣領,回頭看了一眼內室,收起溫柔的眼神輕步離開。
又過了半個時辰,王曇雅才悠悠轉醒,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身旁牀鋪的位置,但被褥已涼。
眨了眨眼睛,意識到楚若宸已經走了,王曇雅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
“汐兒?”
“小主,奴婢在。”汐兒敲了一下門,進來。
“皇上什麼時候走的?”王曇雅懊惱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死
,一邊擡起胳膊讓汐兒服侍她穿衣。
“半個時辰前就走了。”汐兒答道。
王曇雅想了想也是,楚若宸朝務繁忙,怎麼可能一直有時間等她醒來呢。
洗漱完畢,吃過早飯之後,王曇雅想着蘇貴嬪去了慶玉堂的事,終是有些放不下心,等汐兒收拾好了桌子,便讓她跟着往慶玉堂走去。
上一次去慶玉堂還是在那陣雨天,當時王曇雅的心情就像滿布天空的陰雲一般,如今卻是明朗許多了。
小路上不再溼滑,高升的陽光驅散了夜間的寒氣,青石板的小路兩邊的樹葉稍微一碰,就不免濺了一身露水。
好在陽光足夠,就算露重溼衣也不會感覺到冷。
淳貴人這一陣子常與柳若惜在一起,柳若惜總是不厭其煩的指導她的動作,倒是讓她覺得不好意思,暗罵自己愚鈍。
廣袖的粉紅色舞服在滿是綠色植株的花園中蹁躚來去,鮮麗如盛放的牡丹。
腰間綴着的鈴鐺隨着動作發出空靈清幽的脆響,甚至不用樂聲就已經十分完美。
淳貴人看着柳若惜的動作,站在一旁十指交叉着握緊,對柳若惜投去欽羨的眼神。
整支舞蹈以一個向後的下腰撐地,然後分腿空翻結束,柳若惜常年練舞,作這個動作不難,但淳貴人卻做不到,柳若惜只好把這部分改成旋身轉圈。
“妹妹快坐下歇一會兒吧。”淳貴人走上鵝卵石的空地,親切的讓柳若惜到一旁石凳上坐下。
柳若惜呼吸稍快,面上卻未變色,笑着點了點頭,坐到了王曇雅剛纔的位置。
“姐姐再跳一遍,昨天已經好很多了,距離壽宴還有六天,一定來得及的。”柳若惜鼓勵淳貴人道。
淳貴人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襦裙,胳膊上帶着瑩白的輕紗披帛,髮髻向後高束起來,橫插着綴了銀鈴的步搖,顯得靈巧可人。
與柳若惜同樣的動作,但卻青澀許多,少了一份熟練和自信。
王曇雅從另一條路緩步走着,漸近慶玉堂時,看見正在院門對着的花園中跳舞的淳貴人,不禁停下了腳步靜靜站在一棵槐樹邊,悄然看着淳貴人宛如夏日的蝴蝶般穿梭在樹叢間。
柳若惜對轉過身的淳貴人報鼓舞的笑容,淳貴人抿了下脣,向前邁出一步,腳尖做支點甩袖轉了一圈。
這一圈卻讓淳貴人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腳下忽然像踩了棉花,收回手扶着額頭按了一下,眼前的花園景緻不住的左右搖晃,根本看不出原來的輪廓,想要往柳若惜坐着的地方走上幾步,卻因爲找不到平衡而跌坐在地。
柳若惜一驚,趕緊小跑過去,焦急詢問,“姐姐怎麼了?哪裡不適嗎?”
淳貴人靠在柳若惜扶着她的臂彎,輕輕搖了下頭,卻讓她覺得更暈,“我沒事,就是有些頭暈而已。”
說話聲音的虛弱無力讓柳若惜也顧不得許多,用力撐起淳貴人的身子揹着她走到慶玉堂門口,重重的敲了幾下門。
“來人!快扶淳貴人進去休息!”柳若惜在門口喊道。
王曇雅站在
樹邊猶豫要不要過去,柳若惜已經和出來的鈴兒把淳貴人扶回了慶玉堂內。
“小主,您不去看看嗎?”汐兒被突然倒地的淳貴人嚇了一跳,害怕是出了什麼事情。
王曇雅皺眉想了一會兒,“汐兒,你先回凝箬閣,帶些補身子的湯和糕點過來,淳貴人想必是專心練舞累到了。”
“嗯,奴婢這就回去。”汐兒點頭,快步離開。
慶玉堂內,淳貴人被鈴兒和柳若惜合力扶到內室牀上,鈴兒替她拆開發髻,蓋上了薄被。
“鈴兒,你快去叫太醫來。”柳若惜用手背貼到淳貴人的額頭上,試了一下溫度,並不熱,遂吩咐鈴兒。
鈴兒正要答應,淳貴人半闔着眼簾費力的側頭看向柳若惜,“妹妹,不要麻煩了,只是頭暈而已,不是什麼大病,躺一下就好了。”
柳若惜張了張嘴,想到淳貴人的性格,就知道勸也無意,就替她拉了下被子,拽着鈴兒出去。
“你去我宮裡一趟,讓我身邊的婢女把早上煲的蔘湯送過來。”
鈴兒咬着下脣躊躇道:“這……這不好吧?”
“哪有什麼不好,我與淳貴人情同姐妹,這點東西還有什麼好計較的。”柳若惜催促着,鈴兒只好點頭離開。
才走了一會兒,柳若惜剛想回去陪淳貴人,就看見鈴兒又轉身進來敲了下門。
“娘娘,蓁貴妃娘娘來了。”
柳若惜看向門外,王曇雅步履匆匆的進來,“我方纔在慶玉堂外看見淳姐姐暈倒了,這是怎麼回事?”
柳若惜讓鈴兒下去,帶着王曇雅進了內室。
淳貴人閉着眼眉頭微蹙,臉色有些發青,聽見響動睜開眼睛,看是王曇雅,想要起身被柳若惜按了下去。
王曇雅也趕緊說不用,“我剛纔在慶玉堂外看見淳姐姐正在練舞,就駐足看了一會兒,姐姐怎麼會突然頭暈呢?”
淳貴人輕嘆口氣,啞着嗓子,“我也不知道,大約是總想着怕在壽辰上丟臉,所以思慮過盛累到了吧。”
柳若惜握住淳貴人的手安慰,“姐姐也不用太過在意,就像現在這樣已經很好看了,這幾天姐姐就好好休息吧。”
“是啊,我方纔看姐姐跳的一段兒,十分教人入迷呢。”王曇雅也跟着讓淳貴人放寬心。
淳貴人輕輕點了下頭,“多謝兩位妹妹開導,快都坐下吧。”
柳若惜把椅子搬到牀邊坐着,王曇雅拎了一下茶壺,已經冷了,況且病人也不宜喝茶,便端了托盤,“我去廚房倒些熱水過來。”
“勞煩娘娘了。”柳若惜回頭謝道。
轉過擋在內室門口一側的屏風,正廳內一股淡淡的花香涌入鼻腔,方纔着急沒有聞到,現在卻覺得十分特別。
以前她沒注意到淳貴人還有點薰香的習慣,仔細聞了一下,似乎是野薔薇的香味,不似靠近花朵時的濃烈,卻都一樣誘人。
端着托盤的手抖了一下,王曇雅回過神來,心說等淳貴人好起來,不如向她討些這種香粉,給凝箬閣換一種品位倒也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