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打算封口嗎?”陸公公講完之後,試探着問楚若宸。
楚若宸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朕問心無愧,若是有所動作,豈不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是,奴才見識短淺。”陸公公趕緊低頭,他跟隨楚若宸多年,不該多想的,一定不會多想,“如果無事的話,奴才就先告退了。”
“下午吧。”楚若宸點了點頭應允。
陸公公離開後,整個御書房重新陷入寂靜,書架一角的琉璃沙漏發出細不可聞的摩擦聲,地上的光影一陣變換,沙漏翻了一圈,晃了兩晃之後流轉起來。
半晌,楚若宸睜開眼睛,眼神沉穩冷靜,伸手把桌上亂掉的奏摺重新擺好,然後拿起一本沒有批閱過的翻開查看。
平日裡禮部並沒有什麼大事,桓越一年之中也沒有幾次慶典,楚若宸瞟了一眼奏摺,剛想放下,眼睛卻捕捉到了四個字。
祭天大典。
楚若宸皺了皺眉,這纔想起來,最近一直忙於應付王丞相,再加上江東水患,竟然連一年中少有的祭典都忘記了。
所謂祭天,也是祭神,雖然盛大,卻也不過是那些歷年傳下來的套路罷了。
準備歌舞表演,閱兵儀式,牛羊祭品,由皇帝和皇后親自誦唸祭文,祈求天神護佑桓越國泰民安。
楚若宸一向不喜歡這種事,皇城中舉行祭典的祭臺已經幾年沒有翻修了,如果只是拜拜神就能國泰民安的話,那皇帝還有什麼作用。
拿起毛筆在奏摺下方寫了一行字,讓禮部按照往年的制式來就行,不必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窗外的陽光穿過窗紙,楚若宸坐在條案前的身影一點點偏移,御書房門口的柳枝搖擺的幅度漸漸增大,京城入夏以來,第一次颳起了大風。
呼嘯聲不斷從遠處傳來,夾雜着熱氣撲到臉上,令人幾乎睜不開眼。
凝箬閣內,玉琮把一碗稀粥端到了內室,頰邊髮絲凌亂。
汐兒睡了半個上午,就匆匆洗漱回來守着王曇雅,她試着搖了幾下仿若熟睡的人的身子,但卻沒得到任何迴應。
玉琮嘆了口氣,把粥碗遞給汐兒。
“小主,您怎麼還不醒過來啊,再這樣下去,奴婢怕皇上會忘了您!”汐兒一邊用小勺費力的往王曇雅口中送粥,一邊低聲碎碎念着。
玉琮不時拿出手帕擦着從嘴角溢出的米湯,神色黯淡。
“皇上對娘娘是真心的,皇上一定會等着娘娘醒來!”玉琮定了定神,堅定的說道。
聽見玉琮的安慰,汐兒也打算打起精神來,況且王曇雅算起來昏迷纔不到一天,說不定等晚上就能醒來了呢。
“對,咱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小主!”汐兒也開口安慰自己,舀了一勺湯放到王曇雅脣邊時,忽然看見那雙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脣似乎動了一下。
站在汐兒身後的玉琮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汐兒眨眨眼睛,確定自己並沒有出現幻覺。
“小主?小主你怎麼了?”汐兒慌忙想放下粥碗,但是手一抖,卻不小心把整完粥
灑在了牀邊,連王曇雅裡衣的袖子也浸溼了,好在溫度已經不是很燙,不至於給王曇雅造成二次傷害。
玉琮趕緊蹲下撩起王曇雅的袖子給她擦着胳膊上的米湯,一邊擡頭看她的表情。
汐兒終於發現了不對,微微開闔的脣瓣間,似乎還伴着什麼細弱的聲音。
“小主,你在說什麼?”汐兒疑惑的問了一句,卻發現王曇雅並沒有回答的意思,應該只是無意識的呻吟罷了。
玉琮站起來隨手把手帕丟開,傾身湊到王曇雅身邊,側耳細聽她發出的微弱聲音。
“父……父親?”
玉琮不解的重複了一遍,這聲音雖輕,但卻能隱約辨認出來。
“小主難道想見丞相?”汐兒聽見玉琮的複述,驚訝道。
在相府時,王曇雅與王丞相的關係就很不好,進宮之後也鮮少提起,爲何現今會念出這句?
汐兒害怕玉琮聽錯,自己也趴過去細聽,但等她湊近了時,王曇雅已經合上了脣。
“哎?”汐兒撐着牀沿擡高身子,看向自己的發稍,哪裡似乎沾了水,幾根髮絲粘到了一起。
再一轉頭,汐兒詫異的合不攏嘴。
一滴清淚從王曇雅緊閉的右眼闖了出來,順着眼角滑進鬢髮。
“小主……”汐兒忍不住擡手擦了下王曇雅臉上的勒痕,咬牙忍住自己也想哭的衝動。
但就算外面的人如何焦急,王曇雅此時卻無法察覺了。
沉睡卻清醒着的狀態讓王曇雅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彷彿被困在了這座無比熟悉的宅子裡,被一件件熟悉的擺設勾起深藏的記憶。
後院的閨房外,就是後花園,這花園並不奢華,梅蘭竹菊很有文人風骨。
石砌的枯井本能的讓王曇雅有一絲抗拒,但她不理解這種抗拒來自何處,緩步走到花園中心的枯井邊,光滑的石頭表面觸手微涼,倒映着她蒼白無神的臉頰。
王曇雅站在枯井邊,雙手按在石頭上,探頭往井中看去。
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將天空中溫和的光線吸收殆盡,沒有一絲殘餘。
“喂!”不知出於什麼心態,王曇雅開口喊了一聲,迴音此起彼伏餘聲繞耳。
“喂!”
腦中同時響起一聲稚嫩的呼喚。
王曇雅猛然退後一步,駭然的看着井口,擡手捂住額頭。
眼前再次浮現出模糊的畫面,王曇雅用力的眨着眼睛然後閉緊,像撥開霧氣一般,畫面漸漸清晰起來。
還是這樣的花園,一如現在的枯井,唯一不同的是,井邊站着一個衣着樸素的女人。
淺綠的褙子只是普通人家慣常穿的料子,下身是粗布長裙。
女人挽着簡單的髮髻,耳邊一縷垂下的頭髮隨風拂動,氣質陰鬱,她正低頭望着井口,王曇雅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總有一種感覺,她應該十分悲傷。
王曇雅剛想開口問她,卻忽然記起這只是眼前浮現的場景,就算問了,也不會有人作答。
那個女人做了一
個驚人的動作,她擡腿踩在了井口上,然後另一隻腳也跟了上去。
井口的石頭縫隙中長着青苔,只要身子有一點偏差,她就會滑進井裡。
王曇雅不知道這口井究竟有多深,甚至有一種荒謬的想法,它是連通進了地獄。
女人的身體開始前傾,似乎真的準備跳下去,王曇雅不受控制的抱着頭喊出了聲。
“不要!”
這句喊聲同時出現在腦海裡,王曇雅愕然愣在當場,然後腿一軟,跌坐下來。
年幼的女孩從自己視線不可及的地方跑着過來,站在井邊不遠處,大喊着,“娘!你快下來,這樣很危險!”
女人的肩膀抖了抖,然後低下頭,站了半晌,慢慢將一隻腳放回了地面。
女人轉過身,王曇雅看清了她的臉,女人的年齡應該不算很大,似乎不到三十歲,容顏姣好,但並沒有一般的大小姐那種高貴的感覺。
但最讓王曇雅震撼的,還是拿一雙沒有任何感情的雙眼。
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沉靜,就像冬天尚未完全結冰的湖面,你探頭向下看去,只有幽深和冰冷存在。
女孩再此叫了一聲娘,然後飛撲過去抱住女任的腰身,力道撞得女人晃了一下,女孩似乎想哭,卻被抱着的人猛地推開。
王曇雅看見那雙毫無波動的眼中有了一絲感情,不知道爲什麼,王曇雅忽然覺得心中忽起一陣猛烈的刺痛。
那眼中的感情,是憎惡,還有恨。
京城中驟起的大風讓不少賣小玩意的攤販收拾不及,一邊找東西壓着布,一邊去撿落在地上的貨品。
另一邊,衛州府也起了風,烈風吹散了瀰漫在整個衛州府的霧氣,自從水患氾濫以來,衛州府的百姓第一次看清了遠處的樓宇。
府衙內,已經到了正午時間,但馮知府仍然沒有吃飯的空閒,打開窗子之後,煙塵少了許多,這讓覺得輕鬆不少。
“對了,我記得自從令尊告老還鄉之後,就許久沒再見到他了,上次去葉府,他也不在。”珺瑤公主換了個話題,不想再討論什麼宮闈秘史這麼嚴肅。
葉子謙也樂得珺瑤公主不再糾纏,“家父自從不在朝中爲官之後,一年中便很少有回京城葉府的時候了。”
“哎?你們家在別的地方還有宅邸嗎?”珺瑤公主第一次聽說,睜大了眼睛很是好奇,“我聽說令尊爲官清廉秉正,能在京郊買得起宅子就不錯了啊。”
葉子謙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我家祖上世代經商,後來雖然家道中落,也算小有資產,我的祖父機緣巧合結識當時微服私訪的皇帝,特別獲准子孫可以參加科舉考取功名,家父這才得以官居三品。”
珺瑤公主瞭然的點着頭,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那令尊平時都住在哪裡啊?”珺瑤公主好奇打聽。
“在京城西方的雲州府,不算遠。”葉子謙說着嘆了口氣,他的父親自從沈自清自盡之後,便時常鬱鬱寡歡,在聽說連唯一的女兒都在宮中暴斃身亡時,更是一夜白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