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色是死灰的,眼神毫無聚焦,現在她終於找回了自己丟失的東西,卻忽然有一種後悔的感覺。
或者不知道更好吧?王曇雅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着,想要拉開眼前與血液相同的院門,忽然想起來的記憶告訴她,自己十歲時,見到了府邸發生的一切,還有那片屬於母親的衣角。
尚且年幼的她拼命的跑,在拉開院門的一刻,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再醒來時,已經忘記了所有。
“……皇上!”王曇雅放下佈滿擦傷的手,緊緊靠着院門蜷縮着,雙手抱住膝蓋埋頭哭泣。
孤單無助的感覺漫上心間,王曇雅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楚若宸。
她再次向身後挪了挪,想要找到一個結實有力的東西作爲倚靠,但就在她微微放鬆身體的時候,身後的門板卻在漸漸消失。
然後,整個院落也開始分解消散。
王曇雅的身子向後仰去,還沒來得及發出尖叫,她下意識的伸手向上抓去,想要止住自己下落的身形。
冷汗遍佈全身,王曇雅竟然真的扣住了什麼堅硬冰涼的東西,她眨了眨眼,透過宅邸化成的白霧向上看去,手中扣着的,正是院門前的臺階。
臺階最下方,有一個側趴着的女孩,那個女孩的相貌,與王曇雅幼時如出一轍。
臺階上方院門的匾額上,刻着‘沈府’兩個鎏金正楷。
“沈……”王曇雅輕輕開口,唸了一聲,手中的臺階就化爲虛無。
沈自清。
意識的最後,除了不斷下墜,腦海中就只剩下了這個名字。
時值深夜,窗外並沒有潔白的月光,無邊的陰雲讓整個皇宮彷彿蟄伏在黑暗中的異獸,充滿恐怖和未知。
凝箬閣內,楚若宸坐在牀邊,緊握着的是王曇雅的手,不安的眼神停留在王曇雅的臉上。
“曇兒,你別怕,朕在這裡,朕會保護你的,一定!”楚若宸不斷低聲重複着安慰的話,縱然他不知道王曇雅能不能聽見,或許這樣也能讓自己更加放心。
一直安靜躺在牀上的王曇雅卻忽然歪了一下頭,彷彿想要回應楚若宸這句話一般。
“曇兒?”楚若宸下意識握緊了手,傾身過去語調有些驚喜。
“皇上……”王曇雅皺了皺眉,口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沈…自……”
楚若宸稍稍側過頭,費力的分析着王曇雅口中的話,沈字?難道是哪個綢緞莊的名字?楚若宸只能想到這些。
“娘娘,你快醒醒啊!”玉琮也湊了過來,抿了抿嘴焦急的說着。
“沈…府,沈自……清!”
還在昏迷中的王曇雅終於把一個名字說得完整,但是楚若宸愣了一下,一時沒能理解王曇雅爲何口出此言。
沈自清?楚若宸怔住,這個名字他再熟悉不過,但是怎麼說,也不可能和王曇雅扯上關係纔對。
明德皇后爲人和善,又是從民間選秀入宮,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很得宮人喜歡,楚若宸不是明德皇后所出,但明
德皇后卻待他如自己的孩子一般。
“沈自清……”楚若宸輕聲重複了一遍,沒想到卻引得牀上的王曇雅一陣輾轉反側。
楚若宸蹙緊了眉,他唯一能想到的兩人的關係,就是王曇雅是王丞相的女兒,而當年就是王丞相上書彈劾沈自清,檢舉他指使宮人謀害皇后性命。
或許不知情的人都以爲皇后是病逝,但身爲皇子,縱然在當時並不受寵,楚若宸也知道,其實明德皇后是中毒而亡的。
但十年前明德皇后死時,王曇雅應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到底爲什麼她會說出沈自清這個名字?
“曇兒,沈自清與你有何關係?”楚若宸在王曇雅耳邊問了一句,但這次,王曇雅卻並沒有任何反應。
雖然如此,但這成功勾起了楚若宸的回憶,他了解沈自清的爲人,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勾當。
況且當時沈自清的女兒剛滿十歲,就算以殺掉皇后送女兒入宮爲動機,那也太早了些。
楚若宸曾經想徹查此案,證明沈自清的清白,但當時王丞相在朝堂中隻手遮天,他並沒有翻案的能力,只得一拖再拖。
躺在牀上的王曇雅恢復了平靜,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楚若宸試着晃了晃她的身子,也沒能弄醒她。
“玉琮,你好好照顧蓁貴妃,她若有所好轉,立刻過來通知朕。”楚若宸嘆了口氣,有些失望,吩咐玉琮道。
“是,奴婢明白。”玉琮趕緊低頭答應,見楚若宸要走,她抿了抿脣,勸道:“皇上,您不再多留片刻了嗎?”
“朕還有事需要處理,明日再來。”楚若宸回頭看了一眼王曇雅的睡眼,狠了狠心,快步離開。
玉琮屈膝行禮,目送楚若宸出門之後,重新坐回桌旁。
凝箬閣外還下着細雨,給夏夜帶來一絲清爽。
楚若宸在屋檐下站了片刻,緊緊握起拳頭。
或許,等到葉子謙回京之後,應該想辦法查一查沈自清的舊案了。
衛州府現在的天氣倒是比京城好上一些,夜風微涼,空氣溼潤。
朦朧清冷的月光鋪在地上,宛如一層薄紗,看清平坦的前路毫不困難。
珺瑤公主騎馬緩行,葉子謙就在她身邊一尺的距離,兩人的腿不時碰在一起,葉子謙不得不牽着繮繩撥轉馬頭。
“喂,你在偏些,就要掉進稻田了。”珺瑤公主語中帶笑的提醒了一句,然後讓左讓了幾步。
“這路並不窄,公主大可不必總往微臣這邊擠啊。”葉子謙看了一下兩人的間距,搖搖頭說道。
珺瑤公主聳了聳肩,從腰上接下水壺喝了一口。
按照兩人現在的速度,破曉時分就能達到豐遠縣。
“不知道皇兄現在在做什麼。”珺瑤公主忽然說了一句,仰頭看了看天幕。
今天的月亮顯得格外皎潔,連周圍的繁星都爲之失色,沒有了歌舞昇平的喧鬧,更添一份清雅。
“公主向回宮了嗎?還真是罕見。”葉子謙
難得酸了一句,笑了笑。
“纔沒有,本公主闖蕩江湖的日子好得很呢。”珺瑤公主有些口不對心,她也知道現在京城形勢不好,就算不管朝政,也難免有些替楚若宸擔憂。
“如果這一趟能查到有用的信息,說不定還能給皇上一個意外的驚喜。”葉子謙與珺瑤公主隔着一臂的距離,剛好伸手拍了拍珺瑤公主的肩膀。
“你手沒事了?”珺瑤公主往葉子謙左肩瞟了一眼,然後就看見葉子謙苦着臉按住左肩的動作,“你是說,當年王丞相上書先帝,說沈自清指使宮人謀害明德皇后之事,是賊喊捉賊?”
“沒錯,只要證明明德皇后之死另有蹊蹺,皇上就有足夠的理由重查當年的案件,微臣敢斷定,此事與王丞相絕對脫不了干係。”葉子謙肯定道。
“既然你這麼說,那本公主一定無償幫你到底!”珺瑤公主伸手握了握拳,對葉子謙重重點了下頭。
月光映在珺瑤公主回頭的半張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清秀的面容上笑意盎然,還夾在着十足的信任。
葉子謙莫名覺得心跳快了一怕,臉色一紅,咳嗽一聲別過頭去。
“那微臣在此先替世叔多謝公主殿下了。”
珺瑤公主見到葉子謙的反應後眼中笑意更深,伸手撥了撥頭髮,再次往葉子謙身邊靠了過去。
兩人一時都沒開口,就這麼並肩走在路上,半晌之後,珺瑤公主忽然轉頭,對上葉子謙同樣回頭的視線。
“公主……”“太傅……”
“您先……”“你先……”
珺瑤公主嘴角抽了抽,心說這默契也太高了點。
伸手指了指葉子謙,珺瑤公主示意葉子謙先說。
“微臣想說,等到豐遠縣的時候,試着找找當年爲明德皇后的家人看過診的郎中,說不定會得到不同的信息。”葉子謙咳了咳,開口說道,“公主殿下呢?”
“我想說,這條路不遠處那個蹲着的,好像是個人。”珺瑤公主伸手指着月光的陰影處,那是一片水稻投下的影子,與兩人的距離還有些遠,顯得十分模糊。
葉子謙順着珺瑤公主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眨了眨眼,才勉強看見一個比陰影更黑的輪廓。
“現在這個時間,蹲大道邊上幹什麼?”葉子謙疑惑了一句,一般尋常百姓早就休息了,農活也不可能現在做。
“過去看看。”珺瑤公主覺得可疑,一抖繮繩先衝了上去。
葉子謙沒有跟上,他知道珺瑤公主是怕有危險,這才提前過去試探。
片刻之後,珺瑤公主的馬圍着陰影周圍轉了兩圈,然後葉子謙就看見珺瑤公主對他招了招手。
“怎麼回事?”葉子謙靠近了之後,翻身下馬問道。
眼前的人約莫六十多歲,衣裳髒兮兮的,不知多少天沒有清洗過,鬍子和頭髮上都沾着不少草葉,應該是在草叢裡鑽過。
最重要的是,他蹲在地上,雙眼無神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口中還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