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等王曇雅醒來時,楚若宸已經離開許久。
窗外的杏花的花期將近,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將小路換了一層顏色。
王曇雅帶着汐兒出門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之前見了陸貴人那片桃花林。
不過才過了一兩日的時間,原本佈滿尖利的鵝卵石的圓形空帝上多了石桌和石凳,鵝卵石也被打磨光滑。
“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陸貴人見到王曇雅路過向她看去,起身行禮道。
採兒也忙跟着行禮,又差點碰到桌上的茶杯。
“恭喜陸貴人折桂而歸。”王曇雅撥開小路上的桃花花枝,對陸貴人道喜。
陸貴人顯得有些不安,她本以爲王曇雅會記恨着她,但看王曇雅的態度倒不像那樣的人。
“多謝貴妃娘娘。”陸貴人謹慎地行禮道謝。
“昨日我聽皇上說令尊在朝中爲官,家住京城,皇上將會親自告知,想必令尊令堂得知消息該十分高興,早早便來看望你了。”王曇雅調侃着說道。
陸貴人眼中藏不住的欣喜,有些激動地攥了攥手指,“都是仰仗貴妃娘娘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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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都是你自己的能爲,不必太過自謙,我也很喜歡你的畫啊。”王曇雅笑盈盈地說道。
陸貴人惦記着自己的打扮和宮中擺設,想着不能讓父母擔心,便匆匆跟王曇雅告辭離開。
王曇雅看着陸貴人帶着採兒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落寞,曾經她父母早亡,現在重生卻身爲仇人家的女兒,唯一的兄長葉子謙更是見得認不得。
一陣清風過後,王曇雅無端打了個冷戰,才驚覺自己在這坐了許久了。
順着原路緩緩散步回凝箬閣,楚若宸正揹着雙手擡頭看着落了大半的杏花。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怎麼這個時間來了?”王曇雅見楚若宸表情有異,忍不住上前問道。
楚若宸聽見王曇雅的聲音回頭,劍眉緊蹙表情嚴肅。
“朕方纔在朝中點了陸貴人父親的名字,卻不見他回話,這才知道他沒來上朝。”
王曇雅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若是普通的缺席絕不值得楚若宸這樣嚴肅,“朝中大臣若是不能上朝,不是要提前上奏表明緣由嗎?”
“是啊,但朕卻未收到奏疏,詢問之下,才得知陸家昨夜遭人血洗滿門,全家上下無一倖存。”楚若宸說着,嘆了口氣,惋惜之中又帶着惱怒,京城天子腳下從未發生過這般膽大包天的案子,更何況受害者竟然是朝中命官。
王曇雅倒吸一口冷氣,剛纔她才見過陸貴人,看她歡喜的模樣,若是得知這個消息,定然難以接受啊。
陸貴人宮中,正直春季花期的連翹讓整片庭院宛若金色的汪洋,春風掠過連翹花瓣,汪洋便起了波瀾,一陣陣涌向碧瓦飛檐的宮殿。
蝙蝠紋的花窗開向兩側,透過窗戶只見宮中婢女忙碌的收拾着東西。
陸貴人坐在內室的鏡臺前,用木梳梳理披在肩上的長髮,然後手指靈活的挽了個髻,再拿銀釵別好。
“採兒,把我的金絲點翠步搖拿來……算了,還是我自己去拿吧。”陸貴人叫了一聲候在一旁的婢女採兒,隨即又攔下她的動作,自己起身到旁邊桌上的紫檀木匣子裡翻找。
將步搖插好,陸貴人走了兩步,翡翠珠串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我這樣打扮,好看嗎?”
“好看,老爺夫人見小主這樣精神,一定很高興!”採兒用力點頭道。
陸貴人想起自從進宮以來就沒再見過父母,這次有了機會,反而覺得有些緊張。
“正廳都收拾好了嗎?”陸貴人平復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掀開紗簾略微低頭走出內室。
屏風都換了陸貴人親手畫的山水圖,擺件佈局也都改成了陸貴人父母喜歡的樣子,一切宛如曾經的家一般。
“你們去廚房準備些糕點,不要太甜。”陸貴人吩咐兩個婢女離開,自己出了殿門在院中來回踱步。
只是陸貴人翹首以盼來的不是許久未見的父母,而是楚若宸身邊的陸公公,只有他一個人。
“奴才給陸貴人請安。”陸公公遲疑了一下,還是躬身行了禮。
“公公不必多禮,請問公公家父何時會來宮裡?”陸貴人語氣有些急切地問陸公公。
陸公公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皇上要奴才轉告貴人,令尊府裡上下一夜之間皆遭人殺害……無一活口。”
帶着不忍的一句話結束之後,半晌的驚愕,然後是長久的沉默,彷彿忘了眨眼一般,陸貴人任由眼眶蓄滿淚水,終於在承受不住的一刻奪眶而出。
“什麼?你再說一遍……不,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本宮這是假的!”
陸貴人退後了兩步,她知道楚若宸不可能騙她,一國之君豈有作假騙人的道理,但上一刻還在爲能見父母而喜悅,下一刻卻要爲失去父母而悲慼,陸貴人開始覺得這只是一個夢,不真實的噩夢。
“娘娘,節哀順變啊。”雖然言辭微弱,但陸公公還是說了一句,搖搖頭。
“家父,可是惹上什麼賊人了?”陸貴人臉色慘白,半晌才蠕動着嘴脣,聲音顫抖道。
“皇上已經着刑部尚書接辦此案,和京城府尹一同查證,一定會爲令尊討回公道。”陸公公回答道,“還望娘娘以身體爲重,奴才告退。”
陸貴人站在院中,等到陸公公走了之後,一直壓抑着的情緒終於爆發,跪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連翹花海飄落了幾片金色的花瓣,從陸貴人的髮梢滑落,跌進泥土。
又是一陣無常的春風。
採兒聽見哭聲從正廳跑出來,見到陸貴人幾乎要伏在地面上,忙過去想要扶她起來。
“小主你怎麼哭了?方纔陸公公說了什麼嗎?”
“我的父親,母親……全家上下,都死了。”陸貴人被採兒扶着擡起頭來,眼神放空喃喃自語。
“什麼?”採兒驚的鬆了手,陸貴人再次摔倒地上,“怎麼可能,老爺是朝中官員,哪有人敢害老爺?”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陸貴人的聲音陡然一提,哭得撕心裂肺。
她在宮中錦衣玉食,卻因此避禍,連自己父親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就要從此天人兩隔。
傳達噩耗只需一句話,但要接受,卻不知多久了。
楚若宸跟王曇雅又聊了幾句之後,便匆匆離開。
滅門慘案足以震動京城,市井之間流言蜚語定然不少,若是處理不好,不僅會在民間造成恐慌,楚若宸身爲皇帝所建立的威信也必受到影響。
況且這滅門案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又有什麼隱情,是否涉及朝中機密,都是值得楚若宸煩惱的地方啊。
王曇雅理解楚若宸,在他走了之後,吩咐汐兒準備些清熱下火的綠豆湯,若是楚若宸再來喝點也有好處。
一直惦記着陸貴人的事,王曇雅在凝箬閣轉了兩圈之後,等汐兒將綠豆湯煮好,便讓她跟着出去散散步。
“汐兒,你方纔聽見皇上說了吧,有什麼想法嗎?”王曇雅邊走邊問汐兒道。
汐兒跟近了些,想了想,“只能說世事無常了吧,昨天還見陸貴人前來送花樣,奴婢真不敢想陸貴人知道真相後會有什麼反應啊。”
“是啊。”王曇雅有些感慨,想着不如去陸貴人宮中探望一下,便轉向一條小道一路撥着兩邊枝葉,到了陸貴人宮殿院前。
門前有兩個太監正在撕着什麼,王曇雅走進了一看,是筆法有些熟悉的畫。
應該是陸貴人親手畫的。
“你們這是?”王曇雅疑問道。
“啊,奴才見過貴妃娘娘!”兩個太監似乎沒料到會有人過來,驚訝之餘慌忙行禮請安,“這是陸貴人吩咐奴才們做的,奴才們也不知爲什麼啊。”
王曇雅撿起一張完好的畫,畫上碧荷明月充斥着小家碧玉的感覺,可以看出當時畫此畫的人心情頗佳。
卷軸右下角蓋着銀信,題了日期,王曇雅注目一看,還是幾天前。
“真是可惜了。”王曇雅搖搖頭,在兩個太監爲難的眼神下把畫重新放了回去,然後看見兩個太監鬆了口氣。
“奴才們也覺得,但是小主非要撕了,我們也沒法子啊。”
“陸貴人在宮裡嗎?我想看看她。”王曇雅問道。
“小主方纔出去了,和婢女採兒說是去散散心。”其中一個太監左右看看,“要不奴才等小主回來,再通稟她一聲吧。”
“嗯?不讓我進去嗎?”王曇雅看出太監眼神似乎在往宮內瞄。
“小主砸了宮裡許多東西,現在正廳一片狼藉,貴妃娘娘無處休息啊。”太監很是爲難,坦白說道。
王曇雅瞭然地點了點頭,既然人家都直說了,她也不好再糾纏,“那好吧,替我向陸貴人說一句節哀。”
“奴才明白。”
從陸貴人宮中離開之後,王曇雅這才發現這邊自己似乎都沒走過。
金色的連翹開在路邊,和方纔在陸貴人宮門內見到的一樣,帶着淡淡的清香,雖不明顯,但若細細感受,卻別有一番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