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莽閣內鴉雀無聲.北轍和下頜臉上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這苾玉剛剛被帝尊重罰了一回.疤痕還沒癒合.便來討賞賜了.
北轍忙大聲喝道:“苾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開口爲自己討賞賜來着.這些年來.帝尊給你的賞賜已是豐厚無比.你還不知足.”
苾玉呵呵一笑.正要敘說.冥皇已是淡淡開言:“你要賞賜.可以.只需姬芮山脈那裡的禍害去了.你便可以前來向我討賞賜.”
苾玉眸光一亮.還來不及說話.冥皇已是拉響了案上的青銅鈴鐺.一股柔韌的力度已是纏繞上她的腰肢.將她拋出蒼莽閣.
苾玉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蒼莽閣外的平臺上.她只覺胸口氣血翻騰.數番強忍終是沒能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回頭望處.蒼莽閣的大門已是合上了.
“只需姬芮山脈那裡的禍害去了.你便可以前來向我討賞賜.”
冥皇冷漠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着.苾玉雙手摩挲着身下光滑如鏡的石面.神情酸楚.只有那把火滅了.你纔會真正用心看我一眼.
那好.如果這樣能換你的一點真情.我便窮盡這一生.將那把妖火滅了去.她攀附着身旁的廊柱站起.抹去臉上的血跡.縱身跳下那片洶涌的霧靄中.
自此.苾玉又開始了勤修苦練的生活.之前那六年她鬼迷心竅.裝瘋賣傻.結果成爲幽冥宮闕內外的一場笑話.如今她醍醐灌頂.完全清醒過來了.
過往她仰慕癡迷着冥皇.領了責罰後這份情感在她心內依舊不變.只是多了一點點的敬畏......那個一直溫醇如玉的君主.在這次成功展現了他的冷酷.苾玉終於感悟到奶孃過往說的那一句話的正確性-----帝尊要的不過是一隻溫柔的波斯貓而已.
可再溫純的波斯貓也長有一雙銳利的爪子啊.苾玉不無傷感道想着.過往那個攝你心魂的異域女子.難道就是一隻任你搓圓壓扁的波斯貓麼.
我不相信.苾玉心內忿然.我真的不相信那個來自異域的女子就那麼的十全十美.
苾玉仰天長嘆.那女子也是一個狠辣的角色.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她那些瑕疵.在帝尊你的眼裡也變成了絕頂的好而已.
將近百年了.你始終是孤身一人.你心中在守望這什麼呢.帝尊.你願意形影只單.苾玉便願意繼續等待.苾玉也願意變成一隻溫柔的波斯貓.如果過往苾玉的所爲令你厭煩.那自今天起.苾玉將脫胎換骨.安心留守在這片我自幼便魂牽夢繞的瑰麗仙境中.做你喜歡的事-----直到有一天.你能體味到苾玉的好.苾玉的溫柔.
一月後.苾玉的傷勢完全痊癒.她馬上掀開光幕.進入那條縱深的裂縫內.繼續滴血修復裂縫.她已有數年沒有這樣親臨這個烈焰熔爐中.剛開始時只覺炙熱難耐.不消一刻.全身便被烤的辣辣作痛.被迫退了出來.
重複了數次後.她終於重新適應了內裡炙熱的氣場.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一年後.已可以在裂縫內安然無恙的待上半天了.
冥皇也不再召見苾玉.只是吩咐雲啓每隔半年送一支寒冰露到燮雲殿.勉勵數句.苾玉總是一臉謙恭受教.雲啓見苾玉已是參悟.甚爲歡喜.遂每次送藥時都在燮雲殿逗留數個時辰.與苾玉聊天解悶.
忽忽又是數年.
這日清早.天際露出一抹柔和的亮光.透過晦暗的雲團.慢慢鋪染上青鸞暖閣.晨風拂落花瓣上渾圓剔透的露珠.滴答滴答落在深褐色的土地上.
青鸞暖閣內.冥皇端坐在青玉平臺上.眸光專注地望着託在手上沉甸甸的那團接近透明的胞衣.
這兩年胎兒安靜下來了.他的身子已變得圓潤飽滿.緊緊貼在胞衣上.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在胎衣內任意迴旋.多是雙手抱在胸前.安靜的酣睡着.
孩子的五官極爲清晰俊美.額頭廣闊光潔.眉型弧度優美.小鼻樑挺拔俊秀.甜睡中的他似乎感應到父親眸光的溫度.眼眸眯了眯.雙手往外觸摸着胞衣.小嘴兒往上一翹.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
冥皇發出愉悅的笑聲.他隔着胞衣輕輕撫摸着孩子.這孩子究竟什麼時候才肯破繭而出.看這態勢.恐怕快了吧.
他計劃今天啓程前往遠海.孩子已是孕育成熟.隨時會撐破胎衣降生臨世.他父代母職百年.到了最後這一刻.忽而生出一個念想.就是把胎兒放回媚兒的腹內.讓孩兒自母親腹內出生.這才符合生生不息的自然規律.況且.冥皇心中還存了一個盼望.希冀着憑藉孩子出生那一刻.通過母子連心.血脈相連的共榮規律.能把媚兒散落在遠海各處的氣息凝聚成型.輔以引魂草的牽引.將她的魂魄收歸在手.
胎兒似乎甚爲享受父親的輕柔觸摸.他允吸着自己的拇指頭.小臉上全是自得其樂的怡然趣致.
冥皇正看得出神.掌心忽然傳來了劇烈的震動.這震動與平日裡預兆山崩地裂的頻率完全不同. 這是一份陌生而又霸道的邀請.
冥皇心頭一動.抱着孩子振衣而起.他已有百年沒有觸及這股凜冽的氣流.那個異域的君主.在沉寂百年之後.爲何挑在這麼一個節骨眼上向自己發出了來訪的信號.
百年前那慘痛的一幕在冥海眼前飄過.他全身倏爾堅硬起來.臉色變得有些駭人.
“我不去尋你.你卻定要在這個關鍵點位向我尋釁麼.”
當年.他在異域那個遠古的庭院內.抱着正在慢慢凍結的媚兒.眼睜睜地看着那柄妖孽的長劍快速侵蝕着她的血肉.卻迴天無力.
“不.我活不了.明琛.對不起.我食言於你了.原諒我.在那個怨念空間中.金鈴兒的玉像告訴我.只要用這把劍殺了帝君.金陵世家便會涅槃重生在天地之間.若我當殺不殺.定會不得善終.這劍.不飲帝君的血.就得我以身飼劍.可我真的不想……以後我的族人過着流血.惶恐的日子.我不想殺戮繼續下去.我只能這樣做……原諒我.忘了我.我不值得你的深情厚意.幽冥的河山因我而碎.明琛.我很抱歉......”
她流着兩行清淚.在他懷內向他低聲解釋着.他只能仰天悲嚎:“不.我絕不會讓你撇下我一人.絕不.你和孩兒休想扔下我.”
孩子.
在那把妖孽之劍透過她身軀那一刻.她還猶然未知.腹內已是孕育這個小小的生命.
她帶着不捨和痛悔.撇下了他和孩兒.帶着一抹歉疚的淺笑離開了他......百年之久.
這百年.冥皇全副的精力都是放在胎兒身上.那個聯通兩界的洞穴.已被天帝用光網纏繞起來了.這就是說.那位君主和他一樣.遵循了媚兒羽化前的遺願.平息干戈.各歸其位.
想不到.就在孩子將要出生的這幾天.天君竟然開始清理糾結在通道內百年之久的光網.看樣子他是打算穿過那條神秘的通道.進入幽冥.
莫非他感應到什麼.一百年了.他還是放不下媚兒.要親自來一趟幽冥方肯死心.
爲何要挑這個時間.冥皇的臉色少見地嚴峻起來.他將孩子小心地隱入心內. 推開青鸞暖閣的大門.擡眸察看着晦暗的天際.
一束耀眼的紫光閃電般穿過厚重的雲層.留下一道刀削般的痕跡.消失在遼闊無邊的蒼穹上.冥皇神情凝重.身形一晃.向斷崖而去.
***
這天輪到合興和東源兩人當值.清晨的斷崖陰風凜冽.東源北轍年紀大了.不耐久吹.遂令隨行的黑甲武士在背風的凸巖旁燃起一堆大大的篝火取暖.東源一邊往火堆裡添柴.一邊吩咐手下的黑甲武士把今天的飯食放到鐵鍋里加熱.
自從四年前他們被冥皇訓斥過後.這幾年已是完全消停下來了.除了執行帝尊下達的指令外.其餘的身外事一概不插手.不多嘴.四人每天輪流到斷崖上值守.監控光幕的變化.
幸好苾玉武士被帝尊一番嚴懲後.也幡然醒悟過來了.這幾年她安心修煉.行事謙恭.每月按時前來.孤身深入姬芮山脈底下的裂縫深處.埋頭修復三四天.
這把火燃燒了百年的烈火.就這樣----沒有熄滅.也沒有蔓延到外圍的空間去.幽冥中人日日對着這把烈火.已是習以爲常.
“老先生.飯菜熱了.你們先到那邊的小平臺上坐好.我把鍋子端過去.”
“甚好.七子.順便溫一壺酒.我們喝兩杯.正好禦寒.”
兩個黑甲武士齊齊應了.俯身從酒罈裡倒出兩壺美酒.放到吊架上.
東源合興兩人拂去地上的泥塵.正要盤膝坐下.忽聽到有嘞嘞的悶聲響起.合興唬了一跳.以爲光幕出現險情.疾步跑到斷崖邊上.往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