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氣候悶熱,方纔還烈日高懸的天空,頃刻間已是陰雲密佈,黑霧迷城。
狂風大作,暴雨驟降,燕楚兩國的接壤邊境,迎來了今夏的第一場雨,彷彿是在哀悼一國之殤,爲楚國的滅亡聊以祭奠。
一輛車輦冒雨駛向燕國驛館,馬匹的嘶鳴聲驚破雨幕,也驚醒了在大雨之中等待的人——
聶星痕身着暗紫諸侯服色,卓然立於驛館之外。雨水在他頭頂的傘幔上擊出悶響,又濺在他衣袍的螭紋之上,而他卻恍若未覺,只盯着不遠處的車輦。
“殿下,公主的鸞駕到了!”侍衛撐傘站在他身後,高聲稟道。
這一句話剛出口,便瞬間淹沒在了風雨之中。聶星痕略微點頭,削薄的脣緊緊抿着,沉黑的雙瞳映着肆虐的天氣,也映出了他翻覆如潮的心事。
三年前,他送她去楚國和親;三年後,他又滅了楚國,迎她回燕國故土……
世事苦長,宿命之手翻雲覆雨,唯有“情”之一字能夠救贖蒼生,令人難捨難棄。
聶星痕並未說話,仍舊盯着那輛漸行漸近的車輦。暴雨之中,那孤零零的車馬顯得異常無助,踏着泥濘的道路,終於艱難地駛進驛館,停在了他的面前。
車簾早已被雨水溼透,薄紗之後,依稀可見一名白衣女子端坐車內,安靜得如同一株植物,絲毫不受周遭的狼狽景象所影響。
駕車的侍衛跳下車輦,向聶星痕跪地行禮,而後才撐起雨傘,撩起車簾,低聲稟道:“公主,敬侯殿下來接您了。”
敬侯聶星痕,燕王次子,此次滅楚之戰,他居功至首。
白衣女子沒有回話,脣畔勾起一抹諷刺的笑,任由侍女攙扶她下了車輦。眼風掃見一片濃郁的紫色,夾裹着戾氣向她襲來,她身形一頓,順勢看向爲她擎傘的聶星痕。
目光交匯的一剎那,天邊凌空劃過一道閃電,獵獵銀光之中,照見了陌生而熟悉的俊顏。
三年前,燕楚交好,正是這個人舉薦她和親楚國,做楚太子妃;
三年後,燕楚交惡,又是這個人率軍滅楚,於兩軍陣前斬殺楚太子璃……
白衣女子適時斬斷思緒,垂下雙眸,面無表情地向聶星痕行禮:“見過敬侯殿下。”
她擡手挽起耳畔垂髮,鬢邊的一朵白色簪花尤爲刺目。那是未亡人的象徵,她在爲她的夫君、楚國太子戴孝。
直至看見這一幕,年輕的敬侯才終於身形微動,黑瞳中掠過某種情愫,又瞬息歸於寂滅。
“王妹,”衆目睽睽之下,他唯有沉聲回道,“父王命我接你回國。”
“有勞殿下。”白衣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未再多言,徑自從他面前走過,朝驛館之內邁步而去。侍女在後頭撐着傘,疾步跟上。
又是一道閃電裂空,像是史書上的寥寥一筆,爲這燕楚之戰劃上了句尾,訴說着天下的興替——
燕史:隆武十七年三月初三,敬侯率軍破楚,楚太子陣亡。五月,楚太子妃、燕王次女青城公主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