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單聽這聲音,再看看這姿態,微濃定會以爲眼前是哪家的地痞無賴,偷偷溜進了楚王宮。
可他的眼睛出賣了他。
那是一雙敏銳凌厲的黑眸,如刀鋒般殺氣凜然,如利劍般直穿人心,彷彿能割肌削骨,噬髓剝筋。尤其,他面上那片假面在暗夜中散着銀色光華,更顯他的雙眸冷峭幽寒。
微濃只與他對視了一眼,便覺得雙目炙痛,這痛進而蔓延至全身,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黑衣男子見狀笑了,即便他整張臉都覆在假面之後,微濃也能察覺到他的笑意。
“小姑娘倒是挺有膽色。”他目露幾分讚許。
微濃咬了咬下脣,悄悄向後退了幾步:“你是那個盜賊?”
“盜賊?”黑衣男子笑意更深,鋒利的黑眸終於緩和了幾分:“算是吧。”
言罷又上下打量微濃一番:“方纔你讀書半晌,是怕就寢之後我會殺你嗎?”
“不是。”微濃再次後退了幾步,如實回道:“我是在吸引宮人的注意,想教你趕緊滾出去。”
“嘖嘖,一個和親公主,膽子真夠野的。”黑衣男子戲謔她一句。
微濃警惕地看着他,抿脣不語。
“差點忘了,你以前走過鏢。”黑衣男子似恍然大悟。
顯然,關於她這個青城公主的身世,已經傳遍九州了。微濃神色有一瞬的黯然,又立刻警醒起來:“你想怎樣?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話音甫落,脖頸突然感到一陣冰涼,微濃身子一僵,竟不知他如何掠到了自己身邊。只覺得燭火一暗,眼前一晃,一陣輕風拂面而過,一把匕首已橫亙在她咽喉之處,緊貼肌膚冰涼刺骨。她不敢低頭垂眸,唯恐那鋒利的刀刃會嵌入肌骨之中,多年走鏢的經驗告訴她,這男人不會憐香惜玉的。
但直覺又告訴她,只要她不聲張,只要她願意合作,他不會輕易殺她。
心中雖清醒,頭腦雖冷靜,可她到底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是對方口中的“小姑娘”。她不怕光明正大的敵對,不怕江湖上的明刀暗箭,卻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深宮之中,鬼魅之人,要威脅她做什麼?如若她幫了他,萬一被人發現,豈不是要毀了這樁燕楚聯姻?是否會影響兩國邦交?她不敢想。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腦後也產生一絲涼意。那黑衣男子就站在她身畔,可除了一把匕首緊貼她之外,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一丁點兒的碰觸,就連衣角也不曾觸及到。
唯有低沉磁性的聲音並着溫熱的呼吸,自她耳邊襲來:“楚王宮戒嚴,我暫借毓秀宮住幾天。行嗎?”
微濃恨得牙癢癢的,自是無法開口回絕,一旦開口,那匕首便會刺入咽喉了。
“你若不出聲,便是同意了?嗯?”他又低聲笑道。
一縷幽沉的尾音掠過耳畔時,微濃已感到那冰涼的匕首緩慢撤離了她的肌膚,然而尚未等她緩口氣,男人熾熱的手掌忽又扼上她的咽喉,她下意識地張開口,冷不防吸入一顆不具名的小藥丸。
下一刻,她急劇地咳嗽起來,揮開他的手掌,俯身想要摳出咽喉裡的東西:“咳咳……你給我吃了什麼?”
“毒藥,”黑衣男子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側冷眼旁觀,“不必費力了,這藥入口即化。”
微濃心上一涼,險些驚呼出聲,卻被他的下一句話堵了回去:“待我安全離開就給你解藥。”
微濃面色蒼白,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情知自己是逃不掉了。她用雙手掩着脣,唯恐自己一時衝動會破口大罵,惹惱對方。她只得用她那雙清澈透瀲的雙眸,惡狠狠地瞪着他,想怒而不敢怒,霎時,也將自己逼出了淚。
見此情狀,銀色假面後的沉黑瞳仁略略閃過一絲漣漪,鋒刃剎那褪去,眸光變得迷離起來。可只是一瞬間,他雙目又恢復了銳利,嗓音卻是帶着笑:“小姑娘,你這眼神可殺不了人。”
微濃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咬牙切齒地冷道:“總有一天,我定要在你身上戳一千個窟窿!”
聞言,黑衣男子笑得更加不可自抑:“方纔你那個樣子,我還以爲你要喊救命了。”
“你以爲我不想喊嗎?”微濃冷哼一聲。
“哦?”他靜待下文。
“楚國民風保守,我若喊了,非但壞了我的清譽,還毀了燕國之名。”微濃不欲與他多做解釋,又往後退了幾步。
黑衣男子倒是來了興致,主動問道:“我自認身法不錯,藏得也夠隱蔽。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微濃揉了揉鼻子:“我嗅覺很靈敏,聞到了你的氣味。”
“氣味?”黑衣男子蹙眉:“我有什麼氣味?”
“陌生男人的氣味。”微濃不知該如何形容,也是有意諷刺:“一股偷雞摸狗的味道,很臭。”
“有點兒意思。”黑衣男子仍舊笑着,不見生氣。
微濃見刺激不到他,自己反倒又氣又急,只得瞪着他恨恨地道:“說吧!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她那一雙水眸實在沒有什麼威懾力,此刻不像含怒,更像是一種女兒情態,仿似幽深的漩渦,在微黯的燭火下光影交錯。
黑衣男子與她對視片刻,率先移開目光,道:“你每日至少給我送一頓飯進來,還有,弄兩瓶金瘡藥。”
金瘡藥?微濃這纔想起來,方纔他扔在《女訓》上的血字,好像是用繃帶寫就的。
原來他受傷了。微濃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自思忖外頭的護衛是否能打得過他。直覺告訴她,不能。此人武功高強,來無影去無蹤。況且,她還吃了他的毒藥。
只她遲疑分毫的功夫,已聽黑衣男子又是輕笑警告:“我知你跑過江湖,有些鬼點子,相信我,你的水平還不夠看。”
微濃也知道是不自量力,她掙扎片刻,自認保命要緊,只得被迫應下:“我答應你。但你不能留在我的寢殿。”
眼前這黑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肌理柔韌起伏,舉手投足間無不展現出緊實的身體輪廓。夜行衣根本遮不住他勁瘦的身材,更掩不去他雄性的氣味,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年輕男人,敏捷、迅猛、有力。
微濃戀過聶星痕,絕非少不更事,和親之前燕王宮的嬤嬤也教習過她男女之別。正因如此,她懂得防備,懂得危險,這樣一個陌生男人藏在她的寢殿裡,她不能放心。
可顯然,黑衣男子並不認同。他四下看了看,又恢復成懶散的樣子,重新坐回微濃的牀榻之上:“毓秀宮裡,就屬你這公主寢殿最舒服,也最安全。”
微濃急得一跺腳,又恐外頭的侍衛聽見,只得勉強壓低聲音:“那怎麼行!這是我的寢殿!”
黑衣男子故作正經地審視她幾眼,嗤笑:“我是‘盜賊’,又不是採花賊。放心,我對你這種小姑娘也沒興趣。”
微濃只覺得自己被他羞辱了一番,氣得怒火中燒,又不知該如何還口,也不敢還口。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榻前,伸腿就往黑衣男子的褲襠上踹去,後者立即敏捷躍起,讓她踢了個空。
“出手這麼狠?”他站在她對面笑道。
微濃也冷笑一聲:“如今你還覺得我是小姑娘嗎?”
“怎麼不是小姑娘?”他笑意更濃:“你若經事,方纔便不是用腳踢了……”
他話未說完,微濃已明白過來,更是羞惱不已。眼下她受人掣肘,也無力反抗,情知討不到便宜,便只得暫時認命。她索性不再看他,徑直拉開被褥和衣躺下:“我要睡了。你若明天想吃飯、想用藥,就別再刺激我。否則,我們同歸於盡!”
“真是經不起逗弄,怎麼像個怨婦似的。”黑衣男子低聲抱怨一句,一躍跳上房樑,自上而下看她:“放心,白天我絕對不會出現,每日夜裡你想法子給我送飯送藥即可。”
微濃用被褥將頭矇住,故意不聽他說話。
他便低聲嘆了口氣:“小姑娘,只要你肯聽話,我們彼此都很安全。”言罷彈指一揮,只聽“噝”地一聲,殿內最後一盞燭火也就此熄滅。
微濃提着精神,根本睡不着,豈料剛翻了個身,便聽殿外忽然傳來隱隱的說話聲:“殿下……這……於禮不合……”
微濃噌地一下又坐起來,緊張地擡頭看向房樑。
顯然黑衣男子也聽見了,立刻從房樑上探頭,命道:“你去將他趕走。”
微濃只得從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裝,又將半散的長髮隨意挽起。她此刻性命捏在這黑衣男子手中,唯恐行跡被人發現,根本無暇思索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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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屏風,撩起珠簾,欲待推開寢殿的門,哪知外頭搶先響起了說話聲,是毓秀宮的主事嬤嬤:“公主,今日宮裡鬧賊,太子殿下擔心您的安危,特來探望。”
微濃心頭一緊,於黑暗中看了房樑一眼,連忙回道:“請嬤嬤轉告一聲,我已歇下了,多謝殿下一番好意。”
“老奴見您方纔還亮着燈……”主事嬤嬤頓了頓,沒再往下說。
微濃有些急了:“不是說,成婚之前不能相見嗎?嬤嬤快請殿下回去吧!”
“公主,”嬤嬤言語間有些尷尬:“殿下此刻就在老奴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