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樣!”曉馨嚇得連連擺手,急忙解釋道:“殿下對奴婢有再生之恩、知遇之恩,奴婢對殿下也絕對沒有非分之想。奴婢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再者看到殿下對您的心意,別人不死心都難啊!”
她一口氣匆匆說完這番話,眼見着微濃沒有任何反應,忙又續道:“真的真的!奴婢幼時窮苦,入宮之後一心想要出人頭地,根本沒有情愛之念。奴婢這輩子的心願是做個‘女’官,憑自己的頭腦和能力博得一席之地,而不是憑‘色’相。”
微濃平靜地審視曉馨,見她目光誠摯,不似說謊,遂道:“君王之愛太過無常,往往‘色’未衰而愛已弛。你的想法是對的,也很令我敬佩。”
“但是,”微濃頓了頓,“方纔你也說了,你此生的願望是‘出人頭地’,那你更不可能隨我四處遊歷了。說吧!聶星痕是怎麼對你許諾的?”
曉馨這是第二次被微濃套話了,頭一次還是在龍乾宮的地道里。她有些氣餒地咬了咬‘脣’,不得不實話實說:“殿下說,鳥倦知還,人倦歸家。您在外遊‘蕩’久了,總要回來的……無論是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只要您回到他身邊,他便……”
曉馨‘欲’言又止地看向微濃,見後者神‘色’沉靜,目光卻銳利,也不敢再有半分欺瞞,只得接續道:“殿下還說,只要您回到他身邊,奴婢就是燕王宮的一等‘女’官……宮裡的位置任奴婢挑選。”
“所以你留在我身邊,名爲服‘侍’,實則是要勸我回去?”微濃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落寞還是怎地,轉眸看向窗戶上的剪影,目光幽幽:“我還以爲,他是真得肯放手了……”
“小姐,似殿下這般的癡心人,您真狠得下心嗎?”曉馨一咬牙,索‘性’撮合到底:“殿下待您如何,奴婢是真真看在眼裡的。他能做到這一步,您即便對他有什麼仇什麼怨,也該化解了啊!難不成真要恨他一輩子?”
“你不會明白的。”微濃是真得說不明白,她從聶星痕那裡受過的情和傷、愛與恨實在太過複雜,連她自己都已經捋不清楚了。
但她永遠都會記得楚璃的死。時至今日,楚國已經亡了三年,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段和親往事,記得和楚璃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記得他的樣子、他的聲音。只這一件事,她永不可能原諒聶星痕!
曉馨不知這些內情,仍在苦口婆心地繼續勸說:“依奴婢看來,您對殿下也是有情的,您何苦爲難自己呢?重新開始不好嗎?”
重新開始?微濃又笑了,擡手撥‘弄’着桌案上的雕‘花’,輕聲道:“我從前聽過一句俗話,雖然俗得很,道理卻不俗——‘好馬不吃回頭草’,你聽過嗎?”
曉馨聽到這裡,也不知該如何往下接話了,只得嘆了口氣:“您眼下如此決絕,往後也許會改變主意。等再過十年二十年,恨也淡了,愛也淡了,也許您就想要回去了。”
“我會淡,他也會淡。”微濃長睫輕垂,遮去眸中閃爍的光澤:“慢說十年二十年,再過五年,他就會撐不下去的。也許妻妾成羣,也許兒‘女’滿堂,自有他的美滿之處。”
“不會的!殿下不是那種人!”曉馨忙替聶星痕說情:“殿下是個執着的人,也很長情。”
“‘執着’源於‘得不到’。聶星痕太強勢,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手。僅此而已。”微濃出口評價。
曉馨還想再替聶星痕說兩句,卻被她擡手攔住:“曉馨,我很感謝你這三年裡的幫助。如今我對你說這番話,也沒有把你當作下人……”
微濃轉眸看着桌上納了一半的鞋底,坦誠道:“你跟着我,不會得到任何好處。既然我的毒已解,你明日就隨簡風他們回燕國去吧!”
“小姐……您可千萬別把話說死了。”曉馨是真得有些着急了:“您一個‘女’人獨自在外遊歷,總有不便之處。萬一真是遇到難處了,想家了……”
“誰說‘女’人不能獨自闖‘蕩’?誰說‘女’人遇到難處一定會找男人幫忙?”微濃挽起耳畔垂髮,犀利反問:“正如你不願躋身後宮爭寵度日,我也不想依附聶星痕而活,我們有什麼區別呢?”
“有些規則,是由庸人制定,再由庸人遵守。既然你做不到,就不要試圖說服我。”微濃最後這幾句話,將曉馨噎得死死的,使她再也沒有了反駁之力。
微濃也根本不容她置喙,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推了過去:“你將這封信‘交’給聶星痕,他看過之後,不但不會責罰你,反而會嘉獎你。”
“小姐……”曉馨急得險些掉下眼淚。
微濃沒再看她,神‘色’堅定地站起身來:“太晚了,針線活傷眼睛,你收拾行裝早些休息吧。”
曉馨到底還是跟着簡風一齊走了。微濃知道,曉馨‘私’心裡也是想回去的,自己只不過是說出了她的想法而已,也恰好給了她離去的藉口。
但她臨走之前卻留下了一樣東西——是楚璃的驚鴻劍。
“殿下說了,等您解毒之後,讓奴婢將這把劍還給您。”曉馨話語有些哽咽。
微濃驚訝地看着那把驚鴻劍,沉默一瞬,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曉馨搖了搖頭:“沒有了。”
微濃不否認,當自己接過這把劍時,萬般滋味涌上心頭。這是楚璃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如今失而復得,她覺得自己應該歡喜。可一想到是聶星痕主動還給她的,她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從今以後,聶星痕這個人,就真得從她生命裡徹底剝離了!她望着曉馨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如是想着。
“往後您有什麼打算?”連闊和微濃一道前來送行,亦是忍不住關心她的去向。
微濃想了想,回道:“我想去拜訪一下姜王后,不知方不方便?”
連闊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可能不大方便。如今王上纏綿病榻,王后娘娘主政,她正在推行‘易幟’之事,無暇他顧。”
“易幟?”微濃有些不解。
“您這幾個月裡一直在解毒養病,沒聽說也很正常。我們姜國要開始實行易幟了。”連闊話到此處,面上也煥發出了一絲光彩,可見這個所謂易幟的舉措很得人心。
“什麼是‘易幟’?”微濃好奇地問。
“此事說來話長。”連闊解釋道:“您也知道,我們姜國人地位低下,數百年來一直爲其它三國所不齒。王后娘娘的新政,旨在提高姜國人的地位,讓我們得到更加公平的對待。”
連闊說到此處,神‘色’有些憂心忡忡:“如今楚國滅亡已有三年,燕寧兩國各據四州,實力勢均力敵。王后娘娘分析着,短則五年內,長則二十年內,燕寧一定會發生戰事。而姜國夾在兩國之間,無論是燕國北上,還是寧國南下,都要經過我們的十萬大山。倘若我們不改變現狀,遲早會被兩國瓜分吞併。”
“你們王后娘娘是對的。”微濃聽了這番話,更加佩服姜王后楚瑤了。別人不說,聶星痕她是最瞭解不過,這個男人雄心勃勃,坐穩了燕國之後,必定會繼續擴張版圖。何況他本就是戎馬出身,對戰事最爲在行。
“是啊!我們都知道危機近在眼前。姜國彈丸之地,除了擅蠱之外,國人幾乎沒有自保之力。而下蠱也需要時間,若當真遇到戰事,堅持三五月是沒問題,長久下去,我們根本不是燕寧的對手,還極有可能腹背受敵。”連闊嘆了口氣:“所以王后娘娘選擇支持寧國。”
“支持寧國?”微濃乍聽之下感到驚訝,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單看燕國是怎麼對付楚國的,恐怕姜王后都是記在心上的,她到底是楚璃的親姊,楚國的大公主,自然不會傾向燕國。
再者微濃也曾有所耳聞,寧國太子病重難治,國內儲君之爭愈演愈烈。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去年聶星逸登基之時,寧國連個宗親都派不出來,還是讓嚴朗……不,是沈覺前來朝賀。
寧國現任國君已經六十歲了,再如何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而聶星痕還很年輕。若是寧國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繼承人,是根本鬥不過聶星痕的。在這種情況下,姜國主動靠上來,於公於‘私’,寧王都不可能拒絕。
“那你們實行‘易幟’,是打算和寧國結盟?”微濃進一步問道。
“不,‘結盟’太沒有保障了。燕楚從前也結過盟,後來不照樣翻臉了?”連闊並不隱瞞,坦誠道:“我們是將軍隊編入寧軍之中,平日保持自治,軍政上結爲一體。寧國也頒佈律令,消除對我們的歧視,允許我們到寧國做官、經商,廢除對姜國人的奴役。”
微濃聽明白了,姜王后這算是變相地歸附了寧國。只不過她保留了自治,對外仍舊稱王,姜國看似還是獨立一國,但軍權已經拱手讓給了寧王。
而一個國家沒了軍權,還能剩下什麼?腰桿還能‘挺’得直嗎?
不過換一種說法,姜王后也爲姜國百姓爭取到了機會。至少從今以後,有五個州不再歧視姜國人,解除了對他們的奴役和買賣。他們不再低人一等,也能夠與寧國人同朝爲官了。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真的很‘誘’人。姜國教化落後,爲官前程不大,但去了寧國就不同了。寧國有四個州,風土文化經過千百年的積累,已沉澱出歷史的厚重。在寧國爲官,眼界、前程都會大有不同。
而寧國也藉此控制了蟾州,更可以把姜國的人才收攏到自己朝內,日後在史書上,也留下廢除歧視的仁慈一筆!遠看近看,對於寧國而言,這都是一比不能再划算的買賣了!
微濃突然開始替燕國感到擔憂。寧姜聯手,姜王后又有如此頭腦,聶星痕可能敵得過?尤其燕楚一戰消耗了不少國力,短期內燕國必須要休養生息了。
萬一寧姜兩國乘虛而入……微濃不敢再想下去了,忍不住問道:“連先生將如此重要的事告訴我,難道不怕我偷偷將消息傳回燕國?”
連闊哈哈大笑起來:“您還有所不知,我們姜國‘易幟’的消息,兩月前已經公諸天下了!”
原來如此!那聶星痕必定早有準備了。微濃不禁懈了口氣,感嘆道:“先不說此舉對姜國是好是壞,姜王后有這般破釜沉舟的勇氣,真是很令人敬佩了。”
“這個計策,也不是王后娘娘一人想出來的。”連闊如實言道:“是我們姜國的國士——雲辰雲大人的主意。此次能與寧國達成易幟,也是由他一力促成。”
“國士啊!”微濃由衷讚歎:“那這位雲大人還真有膽‘色’,敢從寧王口中要‘肉’吃。”
連闊也笑了起來:“正是因爲雲大人厲害,連寧王都相中他了。此次與寧國談判,寧王便提出條件,要請雲大人入朝爲官。爲了‘易幟‘能成功,王后娘娘唯有忍痛割愛了。”
“貴國竟有這麼厲害的人物?怎麼從前沒聽說過?”微濃對那位雲大人的能力將信將疑。
“哦,雲大人本是世外高人,去年底纔出仕的。”連闊說着說着,面上流‘露’出一絲敬意:“還是王后娘娘一月之內三次登‘門’,纔將他請了出來。”
“如此人才送給寧王,豈不可惜?”微濃笑着調侃。
連闊亦是笑嘆:“可惜,但也不可惜。雲大人在寧國爲官,必定能爲姜國爭取到更多利益,也是一樁好事。”
微濃點頭認同:“的確如此。”
二人說了一大圈,連闊才又轉回到最初的話題:“您呢?今後打算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微濃顯得很豁達:“在宮廷裡憋了這麼久,我想四處走走看看,順便尋找我師父的下落。”
“您真是灑脫。”連闊言罷似是想起來什麼,頓了頓又道:“既然您不打算在這裡久住,我可以替您將宅子賣了。畢竟您遊歷九州也需要路費。”
“好主意!”微濃聞言不禁大喜:“那就勞煩連先生費心了。”
連闊的動作很快,不過用了十日便將宅子賣掉了。當白‘花’‘花’的銀票送到微濃手中,她數了數,若是省着點用,足夠她二十年吃穿不愁。而且是“大通錢莊”的銀票,這家錢莊遍佈九州。
微濃知道那座宅子根本賣不了這麼多錢,也知道多餘的錢是打從哪兒來,但她決定假作不知。她給自己買了一匹好馬,又取了些銀錢傍身,再三謝過連闊師徒的救命之恩,便帶着驚鴻劍輕裝上了路。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夜微濃,從今往後你要活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