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明塵遠率十萬大軍抵達蒼榆城外,就地駐紮。當晚,姜王在宮中設宴爲明塵遠洗塵,微濃也在席上。因着各懷心事,這頓宴席吃得很潦草,賓主各盡禮節之後便匆匆散去,留下時間讓微濃和明塵遠說話。
明塵遠不等她開口,先問道:“左副將來信說,您從寧王宮逃出來之後,在燕軍大營住了一晚上又失蹤了,這是怎麼回事?”
失蹤?這個詞倒是用得極好,能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微濃並未解釋:“我發現一件可疑之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明塵遠神色自然。
微濃咬了咬下脣,決定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出來:“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反了?”
明塵遠沉默須臾,乾脆點頭:“是。”
“爲何這麼快?我們明明說好的,你先回燕國穩定局勢!”微濃心頭大惱。
“聶星逸已經決定歸附寧國,我總不能看他爲了一己私慾而置燕國百姓於不顧,毀了殿下的基業!”明塵遠倒是比微濃更氣憤。
“他決定歸附寧國,你可以鉗制他,可以威脅他!怎麼能說反就反?”微濃頓了頓,本想說幾句重話,但終究沒說出口,只道:“你這是要做什麼?要背棄燕國嗎?要落下罵名嗎?”
“不是我要背棄燕國,是聶星逸背棄!”明塵遠面色肅然:“如今我就是想爭口氣,和寧國一爭到底!聶星逸要做懦夫,我可不做!燕國還沒輸呢!此事不管是好名聲還是罵名,我都認了。”
微濃仔細打量着他,似是想從他面上看出話語的真僞,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微濃也不好做出判斷,只得斥道:“你太沖動了,至少也要等我從寧國回來,與我商量才行!”
“等不及了,我和長公主回燕國時,定義侯都已經跑去寧國了!聶星逸連旨意都已經擬好,根本沒和朝臣們商量,打算趕在我們回去之前就昭告天下呢!”明塵遠越說越是氣憤,忍不住重重一拍桌案:“我惱怒之下,直接帶人闖進龍乾宮質問他,這才被他扣上了‘造反’的罪名,我一看這情形,索性就順勢反了。”
“這不就是個圈套嗎?你怎麼能上當?”微濃聽後無比焦急。
“我可沒那麼傻,雖然形同造反,但我打出的旗號是‘保家衛國’,阻止聶星逸投寧!”明塵遠冷哼:“若不是寧王突然宣佈開戰,我不得已率兵前來,此時我早就殺了聶星逸那個叛國賊了!”
“你們已經正面起過沖突了?他手裡有多少兵力?”微濃問出最緊要之事。
“不到五萬,與殿下的親信部隊人數懸殊,他根本不可能打贏我們。”明塵遠自信滿滿。
“聶星逸被架空多年,卻還能有五萬人馬爲他效命,也算不簡單了。”微濃心下稍安,再問:“他的身世,你說出來了嗎?”
一說起此事,明塵遠又是一肚子的氣:“沒有,我本欲曝光他的身世,長公主不讓,說是燕王室的恥辱,有損高宗英明。我就不明白了,他本來就是假的,爲何不讓曝光?”
微濃也不贊成曝光,不過她的立場和長公主不一樣:“不曝光是對的,若是聶星逸的身世被揭穿,所有人都會知道燕王室後繼無人,到時候造反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了,手握重權的大臣都會心生反意。如今不曝光他,至少一切還在平穩之中,局勢尚且可控。”
明塵遠倒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一步,此刻聽微濃這般一說,也是驚出一身汗:“聽您這麼說,當務之急是將兵符都收回來?”
“大部分兵權都在你手中,其餘的如京畿衛,還有調撥各州州將的兵符,收回來也沒什麼用。他們該拉攏的早就拉攏了,沒有兵符,照樣能調兵遣將、收買人心。”微濃嘆道:“如今大家之所以都按兵不動,大約還是顧忌着聶星逸是正統,以及,想看看你能走多遠。”
明塵遠聞言,只覺得今晚宴上酒喝得太多,此刻很是頭痛:“從前殿下總想着,把兵權收在自己手裡頭才放心,一般的武將他也看不上,造成如今連個能用的武將都沒有!若非無人領兵,當初我也不至於被殿下調去楚地平亂,也許殿下就不會死!如今我更不會進退維谷,留在燕國也不是,去幽州抗寧也不是!”
明塵遠說着,胸中一腔悲憤更難以抒發,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
這就是聶星痕自負所造成的後果,微濃心裡也難受,卻自知不是發脾氣的時候,再次問他:“眼下你還有回頭路嗎?須知‘造反’的帽子一旦扣下來,很多事情都不好辦了。”
好在明塵遠還算理智,點了點頭:“有,連翩當初勸過我,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故而我一直沒有公然宣稱,只說是‘保家衛國’,拒絕投寧。但是殿下的嫡系兵馬都已換了我的軍幡,以示與聶星逸的人馬區分。”
“朝中大臣呢?都知道多少?”微濃更關心這一點。
“我在殿下的親信面前,都是堅稱要保住殿下的基業。至於其他朝臣,雖知形同造反,但我只拿着聶星逸要‘降寧’的把柄說話,也沒有公然承認過。”
“那就好。”微濃一顆懸着的心終於重重落下。朝堂之上,很多事情都講究一個“名”,即便明塵遠已經做了什麼,只要名分上還是燕王室的臣子,沒有公開說過造反的話,一切就來得及補救。
“若是沒把事情做絕,就不能算‘造反’。軍幡可以換回來,你就安心去前線吧,宮裡的事情交給我,我來治治聶星逸。”微濃如是表態。
“你沒有兵權,治不住他。”明塵遠直接打擊她:“長公主那麼恨他,都沒有與他撕破臉,也是顧及他手裡還有五萬兵馬。”
“所以你這一仗必須要贏,只有打贏,我們的底氣才能更硬。”微濃一想起燕寧如今的情勢便覺得頭大,拿下幽州又能如何?還有閔州、豐州、演州等等……除非打到底,攻下黎都,否則就不可能再灰頭土臉地回來了。然而說是攻下寧國,沒有聶星痕坐鎮又談何容易!
“說了這麼久,您還沒說,您到底是要告訴我什麼事?”明塵遠倒還記得此事。
微濃這纔想起,還有這樁大事要說!雖然雲辰曾告誡過她,讓她提防明塵遠,那日在燕軍大營的事也讓她覺得明塵遠確實有反意。但如今與他傾談一番,微濃覺得還是該信任他,至少現階段,他心裡還是忠於聶星痕的。
於是,微濃決定把聶星痕或許沒死的猜測告訴他,可思前想後,她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好似只要牽涉到聶星痕的生死,就必須要說寧王和他的關係。
微濃深吸一口氣,垂眸道:“我得先告訴你一件事,關於他和寧王的關係……”
這一整個夜晚,微濃將聶星痕是寧王外孫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包括後來她與寧王的角力、她如何逃出黎都、在豐州遇上一隊奇怪的人馬……直至姜王所說的“移棺”之事。
從始至終,明塵遠一直沉默地聽着,只在微濃說到“移棺”時,皺了皺眉:“這件事您難道不知情?”
微濃聽得一頭霧水:“我人在寧王宮,怎麼會知情?”
明塵遠面色一沉:“我記得很清楚,臘月初,我寫信飛鴿傳書送去幽州,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寧王宮給您。臘月二十寧王宮便有回信,還是您的親筆信,說您已經同意移棺。”
“我的親筆信?”微濃面色更沉:“信上落款是幾日?”
“就是臘月二十。”明塵遠回道:“正是因爲您同意了,長公主才特意去了一趟姜國,爲殿下主持移棺。”
臘月二十,那時她還沒逃跑呢!若是她沒記錯,那應該是她第一天去原澈私邸的日子!微濃一時大爲光火:“此事寧王根本就沒提過,我更沒有寫過什麼親筆信!”
明塵遠也意識到自己上了當,對寧王的惱怒更多了幾分:“我和長公主都不認得您的筆跡,只覺得此事與寧王無關,死者爲大,他沒有阻止的理由,故而見信也就相信了。他爲何攔着不讓您知道?我實在想不明白。”
微濃在心中默默列出那些有用的線索:聶星痕與祁湛死時,都是冀鳳致在場;冀鳳致出身墨門;墨門有假死秘方;寧王是聶星痕的外祖父、祁湛的祖父;寧王對她隱瞞移棺之事,大批買進草藥;還有元宵節那夜被五千人護送着的東西……
微濃隱隱感到自己離真相很近了,她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立即問道:“你在信上都寫了什麼?”
“無非是陵寢的位置、風水、姜王花費多少人力財力,還有移棺的日子……”明塵遠話到此處,發現微濃睜大眼睛看着他,心裡驟然“咯噔”一聲:“糟了!”
“糟糕!”兩人異口同聲。微濃幾乎是失聲喊了出來:“快!去陵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