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哼聲傳來,震得整個石屋的衆人都一陣頭顯目眩,有的甚至跌到椅子上。
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她身後,寧白笙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來了。
四目相對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股委屈,淚水簌簌而落,滑過臉寵,一片溼潤。
“對不起,我來晚了。”
蘇西洛,無論何時,他都是一幅漫不經心的表情,一頭黑髮柔順的披在身後,星眸如水,沉澱了一世的溫柔。
他輕聲細語的說着,爲她擦去臉頰的淚痕,寧白笙無助的搖頭,卻生出更多的委屈。
有對他的歉意,有對父母的愧疚,也有對自己的委屈。
他攬她入懷,“哭吧,這一次我允許你哭。”
阿笙,你怎麼能將一切藏得這麼好,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來求他?
“你是什麼人?”
直到這時,這幾人才搖頭晃腦的站住腳,連連喝斥道。
這是他們藥王谷議事的重地,怎麼能容一個陌生人出現在此,更何況還對他們動手。
說話的是李慕,他年輕氣勢,剛纔被寧白笙落了面子,如今想扳回一局。
蘇西洛緩緩的擡頭,濃密的黑髮掀起,露出他那雙眸子,冷漠無情,彷彿泯滅了世間的一切情感,讓人顫粟。
他懷抱着寧白笙,素手一揮,誰也沒看清楚他是如何動手的,李慕便如一把破草人般飛上高空,撞到屋樑,而後重重的跌下,砸碎了一個木桌。
彼時,木屑紛飛,蘇西洛揮袖,將所有的木屑甩向一旁。
“我是什麼人,也是你能問的?”
這時,寧白笙的外公終於站了起來,他臉色凝重,一字一句的說道:“西郡王,蘇西洛……”
蘇西洛淡淡點頭,隨後補充道:“南陵大將軍蘇城的二兒子,其母名喚,月清。”
他鄭重的解釋,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然而,聽到這話的谷主,卻神色大變,身體顫抖倒退了兩步跌倒在椅子上。
他嘴裡喃喃,衆人卻沒有聽到一個字。
寧白笙微一擡頭,便看到另一個蘇西洛。
平日裡的他,陽光燦爛,笑容堪比碧空如洗的藍天,然而此刻的他,卻如同一個惡魔,那脣角微揚的弧度都帶着絲絲殘忍。
“西洛……”
她聽到了他剛纔的話,心中百轉千回。
“放心,今日我帶你走,誰也阻止不了。”
他話語沉靜鄭重,帶着一股柔意,隨後無視衆人緊張的神色,重新看向藥王谷谷主,道:“看來你還沒忘。”
坐在首位上的谷主,好半天才緩過氣來,靜靜的望着他,說道:“你是來替她報仇的?”
“哈哈哈……”蘇西洛突然放聲大笑,隨後問道:“看來你一直在等我。”
他大步上前,莫非言連忙攔在他前面,一語不發。
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絕不可能容忍別人傷害谷主。
“雨夜花凋零,晴天人自憂。”蘇西洛淺吟,看向莫非言,道:“江湖第一殺手,你確信能攔住我嗎?”
他語氣冷漠,帶着強大的自信,看向藥王谷谷主。
“非言,退下。”谷主長嘆一聲,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衆位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退去,莫非言留在最後,將李慕提了出去。
出了石屋,他快速追上自己的爺爺,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莫老卻只是仰天長嘆,道:“人這一生啊,總會有一些錯誤的決定,是無法挽回的……”
只留下莫非言心思百轉,看着身後的石屋,眉頭緊蹙……
屋子裡一片狼藉之象,藥王谷谷主端坐在高位上,搖頭嘆息道:“沒想到,她竟然恨我入骨,真的讓你們成親了。”
他沒有說關於蘇西洛當年的事情,也沒提他母親的情況,而是說了一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蘇西洛和寧白笙對視了一眼,皆覺得他話裡有話。
“你們坐吧,看來這都是命……”
谷主不等他們詢問,便緩緩道來。
“都是上一輩的恩怨了……”
上官婉兒,從藥王谷谷主的嘴裡聽到這個名字,讓寧白笙一陣驚訝。
藥王谷看似不問世事,可實際上門人卻遍佈天下,這也是四國中無人敢惹的一個原因。
先白鑰之前,谷主收了兩名弟子,絕頂出色,而且還是一雙姐妹花,待她們年及十六,便一同被潛出入世修行,以期將來接任谷主大位。
然而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月清和月明在江湖上闖出一番成就之後,卻因太過出色,遭遇了一場襲殺,月清則被當時的大將軍蘇城所救,與其結下不解之緣,最後更是私自下嫁給他。
月明知道後,勸其無效便爲她掩飾真相,多次攔截對內的消息,以至於直到蘇西洛的存在,才被藥王谷得知。
於是谷主心痛之極的同時又充滿了憤怒,於是派當時谷中傑出的藥師,也就是如今的董老前去勸解,董老一心爲完成任務,在勸解無效之後便遵祖訓,想讓孩子胎死腹中,然而月清早有防備,至使其沒有得逞,卻因此差點喪命。
董老到底與她是故識,餘心不忍,在她的再三懇求之下便答應保住她的孩子。
然而孩子是出生了,可月清卻沒保住命,董老一直爲這件事情自責不已,這麼多年便一直留在蘇西洛身邊,幫他調理身體。
而月明知道此事之後,回藥王谷大鬧了一場之後,至此便留在南陵上京,再也沒有回去過,一心想爲自己的姐姐報仇。
“上官婉兒就是月明,那她豈不是……”寧白笙自語,看向蘇西洛。
他點了點頭,鄭重的說道:“他是我的親姨。”
“她恨你……”寧白笙回想起,和上官婉兒相處的時光,這種感覺沒有錯。
她提起蘇西洛時,看似溫和卻帶着別樣的意思,她當時不理解,如今卻明白了。
“當然,她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了母親。”蘇西洛自語,眼裡一片迷茫,寧白笙將手搭在他的手背,絲絲涼意透過手掌傳進她的心裡。
寧白笙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看向他,怪異的問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以前都是故意爲難我的?”
她有些不憤,心裡有一股氣上下亂躥。
蘇西洛回頭,靜靜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我說,我也是剛知道的,阿笙信嗎?”
“我信。”寧白笙回想了一下,蘇西洛不可能知道這一切,不然他怎麼會百般試探,以他的性格早就來藥王谷了。
“看來你已經見過他了。”谷主低嘆一聲,彷彿明白了什麼,說道:“祖宗定下的規矩,當代行走需入世修行,可爲何男的沒事,女子卻無一人願意回返。”
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寧白笙感覺到一絲異樣,彷彿眼前這個視祖訓爲一切的老人,突然變了,變得有些心軟,變得有些傷感。
外面傳來敲門聲,消失許久的董老緩緩的走了進來,先是向谷主見禮,隨後說道:“祖宗的規矩就是一切,我們自當遵守。”
“在外面這些年,我雖然沒長什麼見識,卻能回答您的問題。”
“敢問谷主,是否認識一個叫雲孃的女人?”
谷主突然臉色大變,渾濁的雙眼暴出一股驚異,隨後又緩緩的消失,過了半晌才問道:“她,還好嗎?”
他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顫抖,尤不自覺。
董老連連嘆氣,道:“十年前我曾見過她一面,一生未嫁,發白如霜,獨自坐在村頭,據說是在等人,懷抱着一架古琴,琴絃已斷了三根,她卻用髮絲擰結而成,將之接起,喃喃自語……”
寧白笙看向她的外公,突然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可以自由的呼吸。”
“誰的殤最痛,誰的情最重,到頭來卻抵不過一句祖訓,空留華髮待白首,始不見君在何方?”
蘇西洛攬她入懷,寧白笙心有所感,靜靜的依靠着他,輕語道:“西洛,我們以後要好好的。”
不要生離死別,不要同生共死,不要刻骨銘心,不要諸多磨難。
她想要的愛情不是存在相片裡,也不是留在回憶裡,更不是存在我心裡,我要他在我身邊-可以看到的世界裡!
“嗯,我們都要好好的。”
董老和蘇西洛離開,寧白笙獨自面對谷主,她有很多話要說。
儘管這老頭很固執,甚至間接的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然而,他這麼多年未娶,獨自一人的時候,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她不願多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心結,她,只能解開她的。
“外公,白笙請求您救救西洛,他是無辜的。”無論上官婉兒當初的想法是什麼,或者說只是想讓同樣仇恨藥王谷的人在一起,無論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成了他的妻子,他成了她最在意的人,僅此而已。
“無辜?”谷主笑了笑,突然問道:“這世間誰不無辜,我不無辜嗎?”
寧白笙從來沒想過,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發瘋起來會這麼嚇人,他怒瞪着一雙眼睛,又恢復了剛纔的冰冷和鐵血。
“爲了祖訓,我失去的、放下的已經夠多了,再放棄一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