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筱苒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觀察午門的地形,這裡是皇城外的一處空曠地方,兩側有羣山環繞,環境清秀,塵土飛揚,方圓百米幾乎沒有遮擋物,光禿禿的黃沙地,是個不太容易藏身的地方,正中央,則有一個簡單的木臺子,一旦被判處砍頭的官員,通通會被帶到這裡,而百姓則不允許圍觀,爲了避免騷亂
莫筱苒繞着整個邢臺走了好幾圈,也沒發現比較能夠偷襲成功的地方,眉頭緊緊皺着,又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距離最近的只兩座山峰,莫筱苒把心一橫,索性順着山道往上爬去,在半山腰靠邊沿的位置,試了試泥土的硬度,以及距離刑場的高度,暗暗點頭。
從馬靴裡抽出絕情,刀刃在一顆大樹上劃下一道,做上了記號,莫筱苒這才返回皇城,又到店鋪中買了一條長達十米的麻繩,第一次她用心感謝起曾經學過的物理學,等到徹底完成了準備工作,已經是夕陽落山了,天空的餘暉將整片天焚燒殆盡,大雁歸巢,在天空劃出一道道殘痕。
莫筱苒打了個哈欠,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在叫囂着痠疼,不自覺的動了動肩膀,回到客棧,洗漱後,便睡了過去,爲了明天的一場硬仗,她必須要養足精神,即使是入睡,匕首也放在她隨手可以觸及的地方。
第二天,天矇矇亮,天牢裡的牢頭齊聚在大牢外的空地上,刑部侍郎帶領着侍衛,前來提走死刑犯,“本官要提走莫青,馬上把人押出來。”
話語裡帶着些許得意,刑部的人一向與莫青關係不太好,也沒少被他在白子旭面前提上幾句,導致整個刑部怨聲載道,而現在呢?風水輪流轉,他坐在駿馬上,等着親手幫他上枷鎖,送他前去赴死。
這就是命。
莫青是被兩名牢頭押着肩膀走出來的,退去了一身朝服,並不健碩的身軀,有微微的肥胖,身上穿着件暗灰色的囚衣,背後寫着巨大的囚字,分外顯目
“喲,相爺,三天不見,你倒是清瘦了不少啊。”刑部侍郎翻身躍下馬匹,朝後揮了揮手,立馬有侍衛將木質的枷鎖送到他手裡,用手墊了墊,他眉梢微微一挑:“還真沉,不知道相爺這身體能不能經受得住啊。”
莫青始終低垂着頭,任由他奚落,此時,他不是深得白子旭信賴的丞相,只是一個階下囚,陽光在他的臉上投射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影子,他的背脊佝僂着,似吃吃垂暮的老人,甚至腰也再直不起來了。
“怎麼,相爺一直不都是伶牙俐齒的嗎?今兒這麼沉默?”刑部侍郎調侃道,眼裡漫過絲絲冷冽,“人都快死了,你說你,不多說些話,難不成想留到地府去說給鬼聽?”
莫青的身體微微一顫,臉上浮現了少許的屈辱。
“好了好了,”刑部侍郎見好就收,可不想把這丞相給挑毛了,省得鬧出什麼亂子來,他抖了抖手裡的枷鎖,斜睨了丞相一眼:“相爺,得罪了。”
說罷,直接將枷鎖給他戴上,兩塊木板夾擊着莫青的脖子,雙手合拳,抵住下顎,姿勢有些怪異,分外難受。
刑部侍郎推了他一把,口中冷聲低吼道:“還不快走?磨磨蹭蹭做什麼?”
莫青死死咬着嘴脣,對他的暴行沒坑過一聲,侍衛們將他包圍,從天牢往皇城外押送過去,一路上,走的都是偏僻小道,幾乎看不見什麼人煙,也算是白子旭給莫青的恩典,能讓他走得體面一些。
刑部侍郎坐在馬兒身上,嘴裡不停哼唱着歌謠,心情甚是愉悅,時不時還諷刺莫青幾句。
莫青深知,他若是還嘴,只不過討個白眼,只當做充耳不聞,黑色的布鞋在泥土上摩擦着,腳尖甚至露出頭來,落魄、可憐,哪裡還有以往身爲一國丞相的風采?
莫筱苒躲在刑場左側的山峰半山腰,腰間繫着一條麻繩,繩索緊緊勒住身體,她活動了幾下,並不影響,目測從這兒跳下去,至少有九米,莫筱苒再一次慶幸自己還好沒有恐高症,深深吸了口氣,凝眸注意着下方的動靜
在午時前一個時辰,有浩浩蕩蕩的士兵,從前方走來,馬蹄聲震耳欲聾,掀起塵土漫天飛揚,莫筱苒定眼一看,似乎是來維持刑場秩序的九門提督麾下的士兵,約莫有近一百人,遠遠看去黑壓壓一片,他們翻身下來,在邢臺四周站好,成正方形,將邢臺包圍在其中。
莫筱苒緊了緊手裡的匕首,爲了這場行刑,朝廷派出的人可真不少,手心因緊張冒着冷汗,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平息下略顯不安的心情。
單槍匹馬殺進去,恐怕她會被亂刀砍死吧?莫筱苒天馬行空的想着,只希望他們的注意力沒有集中到天上,能給她偷襲得手的機會,遠眺了對面的山峰一眼,莫筱苒已經想好了離開的路線,這個計劃,只能一擊成功!
若是失敗,她絕對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光是看着腳下如同螞蟻般黑漆漆的人潮,她的頭皮就開始發麻。
“老天保佑。”莫筱苒閉上眼,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希望老天能保佑她,成功脫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莫筱苒的神經也隨之緊繃,冷汗隨着額頭速速的往下掉,她已經擦了好幾次,緊了緊手裡的匕首,忽然,她雙眼一亮,只見一列侍衛身負鎧甲,正從遠方走近,人數並不多,大概只十多人,最前頭的男人,身穿正三品朝服,高高坐在馬上,後方,侍衛圍成一個包圍圈,而莫青的身影就在那圈子裡。
莫筱苒喉嚨不自然的吞嚥了一下,心跳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幾多緊張,幾多坎坷。
她雖然曾經也幹過以少勝多的事,但是,實力懸殊如此之大的,她還是頭一次碰見,但她根本沒有退路,作爲半路接手了這具身體的人,她必須得代替莫筱苒,盡一個女兒該盡的責任!
至少不能讓她的爹爹,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這是莫筱苒的原則。
爲此,哪怕她將孤身一人闖一闖這龍潭虎穴,也在所不惜。
刑部侍郎將人犯帶到邢臺,今日他是主持行刑的官員,翻身下來,牽起枷鎖上的麻繩,像是拖着一條死狗,一步一步走上邢臺,莫青的下盤被他拖得踉踉蹌蹌的,有些站不穩,好幾次險些跌倒。
刑部侍郎抿脣一笑,手臂往前一拽,莫青下意識的就噗通一聲因慣性跌倒在邢臺上,膝蓋磨蹭着木板,木屑深深刺入他的皮肉中。
“相爺,你這可不要怪本官心狠啊。”刑部侍郎看了眼莫青膝蓋上流出來的鮮血,眼中掠過一絲陰冷的微光,“要怪就怪你自個兒做事不乾淨,被那些野蠻人抓住了小辮子,這次就連皇上也保不了你了。”
他嘴角那彎陰鷙的笑,分外扎人眼球,莫青身體微微一顫,眉頭因疼痛不自覺的緊皺起來。
“來人,給犯人去枷鎖。”刑部侍郎朗聲說道,立即有侍衛上前,丁零當啷,將枷鎖取下。
儈子手**着健碩的上身,腋下夾着一把擦得森冷的大刀,邁着鈍鈍的步伐朝着邢臺走去,腳步停在莫青身後,手腕一翻,刀刃更是反射出一道刺目的白色光暈。
“相爺,咱們再等等吧,還不到時候呢。”刑部侍郎撩開身上朝服的衣訣,坐在地上,朝着莫青直笑,那笑聲,如魔音繞耳,頭頂的驕陽正烈,他忍不住擡起手來遮住眉眼,嘴裡不由得嘆道:“這天氣可真好啊,相爺,你可得多看幾眼,萬一到了下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了不是?”
莫青雙手被侍衛用麻繩反捆在背後,他忍不住皺起眉頭,看了眼身後威風凜凜的劊子手,嘴角輕輕扯出一抹笑:“不知道這刀夠不夠快。”
不知爲何,或許是知道大限已至,他竟沒有絲毫的害怕,甚至於,還有些期待。
這麼多年,他早就該走了,只不過是因爲對這塵世還有些許留戀,不知道少芳在下面是否還在盼着他,等着他?
眼眸漫過絲絲複雜,莫青挺直背脊看也沒看身旁的刑部侍郎一樣,任由他在耳畔絮絮叨叨的諷刺着,挖苦着。
當時間抵達午時三刻,刑部侍郎撩開袍子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他看着跪在邢臺上的莫青,嘴角彎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相爺,再見了。”
說罷,直接翻身跳下邢臺,四方的木臺子上,只有莫青和那劊子手的身影。
莫筱苒渾身的神經高度緊繃着,雙眼瞪得猶如銅鈴,緊了緊腰間的麻繩,隨時準備跳下去將人救走。
劊子手提起侍衛遞來的酒瓶,仰頭灌了幾口,然後噗地一聲,吐在了那把泛着白光的大刀上,水花四濺,他甩了甩腦袋,將臉上的水珠甩落到地上,隨後,雙手握住刀柄,屏氣等待着身爲執法者的刑部侍郎。
莫青緩緩閉上眼,臉上看不出任何痛苦,反而透着一股釋然,彷彿這一天他已經等待了許久一般。
刑部侍郎不住的擡頭看看天色,隨後,當午時三刻一到,他雙眼猛地掠過一絲光亮,冷聲命令道:“行刑——”
劊子手將大刀緩慢的舉起,每一個動作都彷彿被人按下了定格,莫筱苒驀地瞪大眼睛,迅速朝後退開數米,看着下方不停閃爍着白光的刀刃,把心一橫,緊抿着脣線,將力量全部集中在雙腿上。
助跑——跳躍——風呼嘯着刮過耳畔,莫筱苒嬌小的身軀凌空躍下,隨後,如同隕石般快速墜落,一隻手緊緊握着麻繩,另一隻手抓緊匕首,腰肢被勒得生疼,彷彿要被人攔腰斬斷一般,撲面而來的勁風,將她的兩腮,吹得上下抖動。
從頭頂上落下來的黑影,惹得在場衆人齊齊擡起頭來,只見視野中一道黑影迅速竄過,然後,精準的落在邢臺之上,莫筱苒雙腿蹬蹬的劃過木板,想要穩住身體,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直接將那劊子手撞飛,鬆開緊抓着麻繩的手,一把扯住莫青的衣領。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