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筱苒沒有迴應白子旭的質問.她低垂下頭.額頭重重磕在白玉地板上.咚地一聲碎響.卻如魔音盤繞在白子旭的耳畔.她是鐵了心要走的.這樣的決絕.這樣的堅定.
白子旭身體一顫.雙目竟無神的望向她.
“求皇上恩准.請皇上成全.”莫筱苒鏗鏘有力的話語.成爲了壓倒白子旭的最後一根稻草.
放她走嗎.她若離開.此後.在沒有能夠牽制丞相以及青王等人的砝碼;
強行留下她嗎.可憑藉她的本事.又能強留她幾日呢.
白子旭不清楚.他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子.
“皇上.”白墨緊抿着脣線.忽地出聲.剛毅的面容略帶嘆息.“既然莫筱苒質疑要走.皇上就放任她離開吧.宮中並不缺一個女子.東耀也不缺一個皇后.”
這是她的心願.即便知道.若她走了.或許此生再難相見.但白墨依舊選擇了幫助她.
“皇上.”莫青見此.也匍匐在地.懇求着白子旭:“老臣也不要了這張臉.求皇上放了苒兒吧.她志不在此.強留她.根本無用啊.”語調略顯哽咽.這或許是他這個做爹的.唯一能夠爲女兒爭取的.
“你們都在逼朕.”白子旭咬着牙.冷聲開口.
白青洛眉梢微微一挑.也看向了他.眉峰冷峭.面若刀削.“皇上.無心之人.不可留.”
莫筱苒依舊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勢.等待着白子旭的答覆.不論如何.今日她非走不可.這個皇宮.是牢籠.她絕不可能在此處.貢獻她的一生.
廖雪瞠目結舌的望着莫筱苒.這就是她引爲最大的敵人嗎.一個一心想要離開皇宮.一心想要離開皇上的女人.
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簡直是一通笑話.她的爭鬥.她的陰謀.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莫筱苒從未將她放在眼中.她曾經說不在乎皇上.是真的.她的心從不在此處.
“皇上.”廖雪揚起一抹慘淡的笑.“讓姐姐走吧.”
她敗了.不是敗給了莫筱苒.不是被她揭穿了自己的詭計.而是她從一開始.就看錯了敵人.錯把最安全的人.當做了假想敵.
她輸得心服口服.
莫筱苒沒料到.連廖雪也會爲她出聲.驟然擡起頭來.面露絲絲驚訝.
白子旭頹敗的跌坐在龍椅上.凝眸看着下方的衆人.不知爲何.他竟有種自己成爲了孤家寡人的錯覺.他的皇后一心求走.他昔日的愛人.出聲求情.文武百官.也在逼着他.放莫筱苒離去.
心.涼涼的.像是被誰硬生生鑿開一個巨洞.冷風無情的刮進刮出.
“將那信箋呈上來.”白子旭大手一揮.疲憊的開口.李泉渾身一顫.手指顫抖着接過莫筱苒手中的休書.跌跌撞撞跑上高臺.將休書雙手捧到白子旭面前.“皇上.請過目.”
那狗爬一般龍飛鳳舞的字跡.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刀子.硬生生插在白子旭的心窩上.讓他鮮血直流.手臂緩慢的擡了起來.他咬着牙.接過休書.一字一字慢慢的看了下去.莫筱苒所寫的.並非論他的罪.而是自請.列舉了自打入宮以來.她所犯下的多項罪責.每一項.都足以讓她人頭落地.到最後.莫筱苒終究還是選擇了爲白子旭留一點顏面.
眼無力的閉上.信箋輕飄飄從白子旭的指縫間滑落在地上.落在他龍袍之下.“擬旨.”
李泉急忙揮手.命人送來明黃色的聖旨.攤開後.等待着白子旭的口諭.
看來.皇上已經有了決斷了.
衆人紛紛擡首.也想聽聽.白子旭最後做出了什麼決定.這皇后到底是走是留.
“皇后莫筱苒.身爲一國之母.卻目無法紀.大鬧皇宮.失德.失嫺.不配爲國母.”白子旭說得極其緩慢.好幾次.還停頓了下來.雙眼始終未曾從莫筱苒的身上轉移開.似要把她此刻的樣子.深深記在腦海中.
這道聖旨一下.今後.他與她夫妻情分徹底盡了.
連白子旭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迫於情形所逼.纔會下旨廢后.還是因爲莫筱苒的固執.讓他別無他法.
胸口悶悶的疼.他緊皺着眉頭.捏着龍椅扶手的指骨.幾近泛白.“即日起.奪去其皇后頭銜.貶爲庶人.將其逐出皇宮.有生之年.不得踏入宮廷一步.朕與莫筱苒夫妻緣盡.從今往後.嫁娶自便.”話語微微一頓.剩下的話.竟怎樣也說不出口了.
李泉正在提筆疾書.忽然沒聽到後言.匆忙擡頭.卻看見.白子旭的眼眶竟微微泛紅.心頭咯吱一下.難不成皇上發現了對皇后的情意.不捨了.
莫筱苒也繃緊了神經.唯恐白子旭臨時變卦.
他眉宇間透着明顯的疲憊.半響.才幽幽吐出了四個字來:“互不干涉.”
李泉將聖旨寫好.捧到白子旭面前.他拿起玉璽.紅色的印泥.驀地蓋在聖旨下方.
“拿給她吧.”白子旭再無力說什麼.只揮了揮手.李泉捧着聖旨交到莫筱苒手裡.她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後.才小心的摺疊好.朝着上首的白子旭.再度叩首.心悅誠服:“莫筱苒叩謝皇上.皇上隆恩浩蕩.莫筱苒永生銘記.”
永生銘記嗎.
白子旭嘴角輕輕扯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退朝吧.”
今日.他太累了.看清了枕邊人的真面目.卻又親自放走了他的皇后.李泉攙扶着幾乎虛脫的白子旭.率先離開朝堂.莫筱苒跪地相送.
廖雪急忙追了上去.等到三人離開後.白墨穩步走到莫筱苒身邊.右手擒住她的肩膀.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親自彎下腰.爲她拍去膝蓋上的塵土.“你終究還是要走的.”
莫筱苒微微一笑.搖了搖手中的聖旨.眉宇間的喜色幾乎剋制不住.“是啊.我終於解脫了.”
這個皇宮從來都不是她的歸屬.也不是她想要待一輩子的地方.莫筱苒打從第一天穿越而來.就很清楚這件事.她是會走的.而且要走得光明正大.緊了緊手中的聖旨.雙目發亮.彷彿有流光.在她的眼底盪漾開來.
如今.她做到了.不僅擺脫了皇后的身份.還能夠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雖然.過程艱苦了一點.堪比當初紅軍長征.但結果卻是讓她心滿意足的.
“苒兒啊.”莫青嘆息一聲.神色頗爲複雜.“你這又是何苦呢.”若是做皇后.至少能保她一生榮華富貴.如今.她頂着被休的身份.又是皇帝的女人.今後哪戶人家還敢要她.難不成她打算孤獨終老嗎.
丞相只覺得心煩意亂.太陽穴抽抽的疼.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法子來.
“爹.”莫筱苒笑盈盈的開口.“你應該爲女兒高興.離開皇宮後.女兒纔會得到幸福.纔會過快樂的日子.”
“需要去鳳棲宮收拾行李嗎.”白青洛喑啞的嗓音.也在莫筱苒身後響起.她驀地回過頭去.看着他.高高舉起手中的聖旨.“看.我做到了.”
自從第一次見到他.自從被他抓住自己的狐狸尾巴.她就說過.她要離開皇宮.現在.她做到了.
“是.”白青洛涼薄的嘴角輕輕扯出一抹淺淡的笑.“你做到了.”
“小姐.”小竹雙眼泛紅.原以爲.小姐平日裡說的要離開皇宮的話.只不過是一時的戲言.可如今……
“哭什麼.”莫筱苒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應該爲我感到高興纔對.我如今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奴婢這是喜極而泣.”小竹跺跺腳.擦了擦眼淚.原本挺複雜的心情.此刻也化作了喜悅.不論她身在何處.只要能與小姐一起.她就心滿意足了.
“喲.你歡喜什麼.”莫筱苒一把勾住她的脖子.餘光卻瞥到殿外.那縮頭縮腦的清風.嘴角翹起的弧度.帶着少許的戲謔.“是高興能夠和清風雙宿雙飛.”
小竹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臉頰驀地一紅.如同硃砂在宣旨上盪漾開來.極爲豔麗.眉宇間淌着少女懷春的羞澀.當真是春色無邊啊.
莫筱苒嘴裡嘖嘖兩聲.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小竹踉蹌着.險些倒地.若非清風身影一閃.將她接住.只怕得摔倒在地上.
清風跟隨白青洛多年.朝中大臣幾乎都見過他.自然也沒多說什麼.他們魚貫而出.離開朝堂.只是途經莫筱苒身側時.總會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幾眼.當今天下.能夠捨棄皇后頭銜.捨棄尊貴地位的女子.恐怕只有她一個.
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可她倒好.棄如草芥.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嘆息啊.
再說另一邊.離開朝堂的白子旭.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回到了御書房.胸口悶悶的痛.彷彿要喘不過氣來.廖雪始終站在緊閉的房門外.期盼着.他能夠開開門見自己一面.可至始至終.裡面竟無一點聲響傳出.
李泉守在一旁不住的嘆息.這叫個什麼事.皇后一心求走.貴妃娘娘又似乎失了寵.皇上把自己給關在御書房內.連午膳也沒傳.他這個做奴才的.實在是爲難啊.
“娘娘.”李泉畢竟得到過廖雪不少好處.也是不忍她在烈日高照的天氣下.還守在此處.低聲喚道.“若不然.您先回朝陽殿.等皇上出來.奴才代爲同傳一聲.您看可好.”老這麼站着也不是個事兒啊.
廖雪搖了搖頭.佈滿水色的雙眼始終注視着面前緊閉的房門.臉色極爲慘白:“不.本宮要親眼見到皇上出來.”
她要告訴他.即便莫筱苒走了.即便她自己做錯了許多事.但她愛他.自幼便愛着他.
此情.從未變過.只可惜.一直等到日落時分.廖雪也未曾見到白子旭一面.被聞訊趕來的太后強行遣回了朝陽殿.心像是堆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即便頭頂的晚霞.再美.也不驅散她心頭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