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天子.他接受的是最爲正統的教育.從四皇子到太子.剷除異己.登基爲帝.白子旭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要讓東耀國無人敢欺.無人敢犯.
曾經親如同胞兄弟的手足.漸行漸遠.他不是不信白墨的忠心.可他敢信嗎.不在其位.難以體會到各種滋味.他每日提心吊膽的.怕的就是有人奪走了他的帝位.只有將權力牢牢握在手心.他才能安心.
起初見着她.只不過是爲了拉攏丞相.聽從母后的吩咐.將她封爲皇后.派暗探前去打聽她的名聲.卻只打聽來一個傻子.據說.她天生癡傻.在丞相府里根本不得寵.這樣的女子.即便有着傾城容貌.也只能是一個空花瓶.對於心有抱負的他來說.不亞於一個絕好的人選.既不用擔心.她會在後宮興風作浪.又不用擔心.丞相會在朝堂坐大.
新婚之夜.他走入新房.看見的.是那紅色的房間裡.眼瞼流光溢彩.美若天仙的女子.她雙眼雖渾渾噩噩.卻爲她平增了幾分憨厚.即使當時的他.早已心有所屬.但依舊爲她這一刻的風情.動了凡人之心.
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女人.誰料到.他竟會被她在新婚之夜怒打一通.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連早朝也只能罷免.那時.他氣憤得恨不能將此人千刀萬剮.一個女子.實爲潑婦.即便長得再美.又如何.根本不值一提.
初見時盪漾的心潮.也已平復.爲了牽制丞相在朝堂的勢力.他不惜下令.隔日便將青梅竹馬的雪兒帶入宮中.甚至封她爲貴妃.只比那傻子低一截.這是他的權宜之計.也是安撫朝堂的必要手段.
原本.若那傻子安安分分做一個空有虛名的皇后.他或許一年也難想起她一次.可她卻偏偏.在皇宮中肆意胡鬧.整個皇宮彷彿成爲了她的戲臺子.她想唱什麼就唱什麼.在鬧得雞飛狗跳之後.又擺出一副無辜至極的模樣.着實可恨.
但爲了繼續依仗丞相的勢力.扳倒攝政王.他只能選擇放縱.只能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奈何.她天生就不是能夠安分的人.身邊的宮女被攝政王白墨送入宮中.讓他如何能不忌憚.若是文武官員聯手.他這個皇帝還能坐多久.明裡暗裡的試探.她卻用着精湛的演技矇混過去.不是不知道.雪兒將她看做眼中釘.肉中刺.但他選擇視而不見.一心想要利用雪兒給她一個教訓.
怎料.癡傻的她.竟能每次讓雪兒鎩羽而歸.爲了她的奴婢.那日.她撕裂了面上的僞裝.那雙素來混沌的眼眸.明亮得如同天上的圓月.此後多日.都會無故出現在他的夢中.
對持、爭論.他氣她僞裝.氣她明明非尋常女子.卻要在他面前掩飾本性.於是.盛怒之下將她打入天牢.卻獨獨沒想到.到最後.他還是釋放了她.
不自覺的想要去關注她在宮中的一言一行.暗中.加派了人手將整個鳳棲宮包圍得水泄不通.不住的告訴自己.他這麼做.只是爲了監視這個女人.可總有一個聲音.在說着:“不是這樣的.白子旭.你是在自欺欺人.”
不願去相信.他會在意一個欺騙了他無數次的女人.將所有的心思通通放在朝堂.放在雪兒身上.誤以爲這樣.就可以慢慢淡忘.她帶給他的心悸.
可越是想忘的人.越是忘不掉.到最後.他只能將這樣的感覺歸根於.他對她的惱怒.對她的憎恨.對她的厭惡.
高高在上的權利.生來就是人上人.他早就忘了.曾幾何時被人挑釁.被人指着鼻子罵過.只有一個莫筱苒.她會瞪大一雙眼睛.那時.她的眼眸裡會有異樣的光彩閃爍.她會爲了一個婢女.和他爭持不休.會在被人挑撥後.立即揮舞着爪牙.討回來.
如同一隻貓.看似溫柔、平靜.可實則.卻暗藏鋒芒.
真正讓他大開眼戒的.還是兩國來朝的那天.她拿着衆人聞所未聞的火槍.站立在御花園中.一襲火紅色的鳳袍.讓她看起來.似要展翅欲飛.他多想伸出手.抓住她的羽翼.告訴她.不要走.
可這股衝動也不過在腦海中升起短暫的一秒.她站在人羣中.目光冷冽.那一天.她技驚四座.讓衆人刮目.也讓他.對她產生了好奇.想要了解她.卻不知如何開口.每一次只能更加的加深她對自己的厭惡.
想要和她談心.想要和她好好過下去.做一對正常的皇室夫妻.但她抵抗的態度.卻每每都會讓他難以自持.甚至連平日僞裝的溫和麪具.也再難戴上.總能被她一次次挑起心頭的怒火.
他是清楚的.這個女人一心想要離開皇宮.她眼裡嚮往着自由.可他卻做不到放開她.說不清是因爲她背後的丞相.還是因爲其他.他只能用着最爲笨拙的方法.去挑釁她.只能與她爭鋒相對.如同小孩子一般.
那日藉着逼問她火槍的來歷前往鳳棲宮.或許那幾天.是他這一生過過的最爲平靜.也最爲溫馨的夜晚.
她和他分別坐在軟榻上.中間隔着一方四方的矮几被白色的燈套籠罩着的油燈.閃爍着昏黃的光暈.她趴在桌上.用毛筆圈圈畫畫出火槍的模樣.再向他一次次耐心的解釋.
那時的夜色太美.也太溫柔.以至於.他的眼裡竟只剩下她.專注的容顏.只剩下她那雙清明的眼眸.即使她從未曾有一次.正眼看過他.即使.那雙眼裡.從未有過他的倒影.
她想出宮.他給她令牌.卻限制了她出宮的次數.想放她去飛.卻又害怕這隻鳥兒.一旦飛走.就再不會歸來了.
美好的日子總是過得那樣快.他不敢相信自己會對一個棋子心動.於是.接連多日留宿在其他女人的身畔.可是.每一次.午夜夢迴時.他夢見的人.卻只有她一個.
她笑起來的模樣.她怒時的表情.她冷冽的視線……
一幕一幕.唯有她.佔據了他所有的記憶.
她無故的離開.徹夜未返.他在鳳棲宮等了她整整一日.那一刻.他多希望能夠聽到她的辯解.哪怕再無力的藉口.他也會選擇相信.只是.她寧肯被誤解.也不願說出一個理由.只因她從不在乎他.
這樣的認知.讓他的理智徹底消失.於是.將她圈禁.想要折斷她的翅膀.讓她做一隻籠中鳥.終生只能囚禁在他的身邊.
多麼可笑的想法.丞相在他的教唆下.舉證誣陷攝政王結黨營私.他以爲這一次.可以做一個不用被人壓制的君王.可他又錯了.即便白墨再忠心.但他的舊部.卻非尋常人.邊境的騷亂.在他的預料之外.出於無奈.他只能被迫選擇丞相.
他心裡苦楚誰人知曉.她前來求情.他狠心拒絕.不是沒有看見她眼裡的失望.但他別無他法.或許.是他親手將她推開的.連唯一一次的機會.也被錯過了.
她從來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劫法場.與男子廝混.衆目睽睽之下.與人言行曖昧.
他氣.他怒.他恨不得將她掐死在手中.
朝堂之上.她光芒萬丈.讓他根本移不開眼.她憑藉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又一次讓人刮目.她徹底洗脫了自己的罪名.他雖心痛雪兒的轉變.卻又暗暗歡喜着.她終於不用離開了.
但她說什麼.
她還是要走.
她終究是要走的.
他對她不夠好嗎.一次次的容忍.一次次的退讓.他甚至連鳳印也交予了她.她依舊不肯留下.
有時候.她像是一陣風.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好似摸不着.看不見.遠在天邊.
莫筱苒……
這個名字.就像是烙印在他胸口的一枚硃砂痣.讓他疼.讓他痛.看着她倔強的模樣.看着她固執的想要離去的樣子.他終究還是妥協了.
她值得更好的.這個皇宮已經成爲了她的牢籠.她的心.從未放在他的身上.
如果她的離開.能夠讓朝堂穩健.能夠讓丞相再一次對他忠心不二.他寧肯放她走.
或許這樣的想法很自私.但他即便有那麼丁點在乎她.也斷不可能.爲了她得罪青王.得罪攝政王.得罪丞相.
當她接到聖旨時.忍不住眉開眼笑的容顏.叫他胸口一緊.連呼吸彷彿也變得奢侈起來.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害怕.再看着她.他會後悔.倉促的逃走.將自己鎖在御書房中.一遍遍看着整個房間.他永遠天下.永遠皇位.永遠無數人羨慕的一切.
可愛他的.卻害死了他的孩子.
他在意的.卻要遠離他.
忽然.他想起了父皇.“爲君者.身居高位.實乃孤家寡人.看似擁有一切.其實子旭.我們什麼也沒有.除了權勢.我們什麼也得不到.”
他想.他終究懂了父皇的話.可他不願做孤家寡人.親手拔掉胸口的刺.親手斬斷他的肋骨.雖然疼.但他只能這麼做.
如果那些活物都將離開他.那麼.他將握住手中能握住的.即便是孤家寡人.他也要做世間最偉大的那一個.
那一日.白子旭將心底還未開花的情愫.徹底拔除.此後.他心裡再無莫筱苒.有的.只是爲君者的一顆冷硬如石的心.
他要好好的活着.活着看他腳下的城池.活着看着.他手中的天下.
只因.這是他僅剩的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