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氣的樣子,比平時好看多了。”平淡無波的話,可偏偏聽起來卻帶着說不清的曖昧,掌櫃的嚇得直接躲在了櫃檯下,把自己縮成一團,天塌了反正還有老闆頂着,這女人到底是誰?居然敢和老闆動手?
清風聽到大堂的動靜,急忙飛身從紅漆木梯上躍下,一身黑色緊身衣,腰間配着一把彎刀,眉梢鋒利,渾身散發着逼人的寒氣,可看向白青洛時,黑眸中卻閃爍着敬重。
這個人,好生眼熟。
莫筱苒的記憶可以說是過目不忘,她覺得自己應該在哪兒見過他纔對,仔細一想,眼底掠過一絲光亮,“是你,當日的偷窺賊。”
清風渾身一顫,幽怨的看了白青洛一眼,要不是主子有令,他何須去監視這個女人?如今還被人指責是偷窺的小賊。
“難怪你能夠知道我的一舉一動。”莫筱苒冷冷一笑,心底不知是失望多一些,還是惱怒多一些,她崇尚自由,這種被人監視,被人看護的滋味,與坐牢無異!
白青洛沒有辯解,就這麼靜靜站在大堂中央,油燈下,他一身冰冷,竟帶着絲絲蒼涼。
莫筱苒移開眼,抓着小竹擡腳離開,經過櫃檯時,拿出一個金元寶,只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白青洛的心有微微的疼痛。
這種感覺只在母后慘死時,有過,可又似乎不一樣。
他怔忡的看着莫筱苒逐漸融入夜色的背影,眼底浮現了一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悲拗。
“主子?”清風輕輕喚了一聲,方纔,主子的表情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搖搖頭,他的主子乃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主,悲傷、脆弱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存在在主子身上。
似是被他這一聲喚驚醒,白青洛眼底一抹黯色一閃而逝,視線掃過煙雨樓內的狼藉,拋下一句:“這裡交給你。”便飛身朝着莫筱苒離去的方向追尋去了。
身若疾風,快若閃電。
清風嘴角猛地抽搐幾下,愈發覺得,只要牽扯上莫筱苒這人,他的主子,就中了毒,完全變了個人。
走在喧鬧的集市上,火紅的燈籠高高懸掛,散落一地熾熱的餘暉,小竹偷瞄着莫筱苒的臉色,見她面若寒霜,也不敢隨意開口。
只不過,她總覺得方纔動怒的小姐,比起平日來多了幾分鮮活。
“賣面具咯,各式各樣的面具,應有盡有,走一走看一看,賣面具咯。”攤販還在大聲吆喝着過往的百姓兜售商品,莫筱苒目不斜視,步伐匆忙,走到結尾,穿過一條小巷,七拐八拐的,等她從盛怒中回神,居然不知不覺走到了皇城中的微瀾湖岸。
冰涼的晚風颳在面上,將心底的怒氣全數澆滅,湖水碧波盪漾,倒映着天上的星光,彎月的剪影伴隨着水紋的盪漾,不斷晃動,蔥綠的垂柳在風中搖曳。
景色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她隨意的坐在河岸的草坪上,蜷縮着雙腿,下顎抵住膝蓋,一襲素色長裙,在身下撲扇開來,單薄的身影,籠罩在月光下,顯得愈發羸弱。
她是怎麼了?
想她堂堂緝毒科科長,居然會因爲一個人的調戲大動肝火,這不是她。
她執行過那麼多次的任務,接觸的毒梟大部分都是男人,隱秘的臥底她也僞裝過,身體的接觸並不是第一次,可爲什麼,這一次她卻一反常態的動怒了?
不,不僅僅是動怒,甚至於還有些羞澀和惱怒。
眉頭緊皺成川子,莫筱苒理不清心情,將頭深深埋在膝蓋中,長髮堆肩,此時的她,像是褪去了一身利刺的刺蝟,只露出最脆弱的皮肉。
白青洛施展着輕功一路追來,在遠處飄落而下,衣訣在風中搖擺,墨發飛揚,健碩的身軀,孤立在陰影中,只一雙寒潭般深幽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不遠處,河岸邊上,蕭條、脆弱的女子。
“我……”張了張嘴,低沉的嗓音只淡淡吐出一個字,剩下的話消失在脣齒間,他走到莫筱苒身後,靜靜凝視着她,欲言又止。
從不知道,他居然也會有不知該說什麼的一天。
“白青洛,”這是莫筱苒第一次冷靜的,理智的喚着他的名字,嗓音冷入骨子。
白青洛眼眸深沉,容顏沉澱,微微頷首:“我在。”
“我對皇宮沒有任何挽留,我只是想走。”她平靜的說道。
“……”迴應她的是無聲的沉默。
還是不信嗎?
如果相信,他怎麼會一次次監視自己?
爲什麼不相信呢?
她所作的一切,只是想要逼白子旭下旨廢后,讓自己有正當的理由離開皇宮,僅此而已。
晚風微涼,夜幕上,繁星點點。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是事實,”莫筱苒深吸口氣,拍着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迎上白青洛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不要再派人跟着我。”
“……”依舊是緘默。
她苦笑一聲,搖着頭,也不願再多說什麼,不去計較他的身份,不去想他屢次出手幫助自己、監視自己的理由,擦身而過。
鼻息下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龍舌花香,手腕驀地被人握住,冰涼的觸感,莫筱苒詫異的擡起頭,只看見白青洛晦暗不明的側臉,在月光下,透着絲絲冷漠與涼薄。
“要去哪兒?”
“回丞相府。”手腕掙了掙,卻沒有擺脫他的桎梏,眉宇間有一絲薄怒,“鬆手!”
“我送你回家。”帶着不易察覺的溫柔,白青洛凝視着她,淡漠的啓口。
小竹捂着嘴站在一邊,眼冒紅心看着兩人,男俊女俏的畫面,配着這優美的風景,竟似人間仙境,似一對神仙眷女。
小姐和這男人可真配啊。
這個念頭今晚已是第二次出現,她狠狠甩了甩腦袋,屏住呼吸繼續留意着那方的動靜。
“你先鬆手。”莫筱苒哭笑不得的動了動手腕,“很疼。”
白青洛下意識鬆開手,眼底閃過一絲懊惱。
他不是擅長解釋的人,只是靜靜跟隨着她的腳步,始終與她並肩,從微瀾湖一路遠走。
被月光拖長的兩道剪影,在青石地面上無限逶迤拖長,不知何時,竟融合成一道,如同交頸鴛鴦,密不可分。
“有清風在暗中,你很安全。”走過一條暗巷,白青洛無意識將莫筱苒嬌小的身軀護住,聲音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
莫筱苒眉梢一挑:“沒有他,我也不見得會有危險。”
監視,還需要找這麼動聽的理由嗎?
可笑!
“……”見她如此固執,白青洛只能沉默,卻沒有打消讓清風繼續監視的念頭。
他不可能放任一個裝瘋賣傻的皇后在眼皮子底下蹦躂,也不可能放任她一個人在丞相府,保護也好,秘密監視也好,總之,他不會遣回清風。
氣氛有些僵持不下,晚風中,莫筱苒連一個正眼也沒看過白青洛,似他不存在,只是身側男性的陽剛氣息,以及那股熟悉的龍舌花香,卻時時刻刻提醒着她,他一直都在。
在丞相府外的幽徑小道上駐足,莫筱苒眸光清冷,看向白青洛:“我到了。”
說罷,擡腳就要走。
“等等,”白青洛下意識出聲。
“還有事?”莫筱苒生疏客套的問道。
以前幾次相見,莫不是爭鋒相對,唯獨這次,似多了些尷尬,多了些沉默。
“下次再找不到飯吃,你還可以來煙雨樓。”
“……你當打發要飯的了?”莫筱苒頓了頓,柳眉倒豎,怒不可遏的低吼道。
是了,她應該是這樣的,像只有着利爪的野獸,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沉默不適合她。
白青洛暗暗鬆了口氣,“我想,這幾天你會有再度光臨的機會的。”
“你以爲我會傻到明知那裡和你關係匪淺,還再一次送上門?”莫筱苒嘲諷一句,撞入白青洛那雙深幽的眼眸,終是點點頭,“好吧,如果有機會的話,不過,記得給我打折。”
“打一次,一個人情。”有便宜不佔是傻瓜。
“你搶劫啊?”
……
小竹由始至終與兩人保持着十幾米的距離,看着他們旁若無人的鬥嘴,臉上浮現了一抹欣慰的笑。
小姐看上去很開心,這樣就夠了。
回到丞相府,莫筱苒被管家抓了個正着,“哎喲,皇后娘娘您可回來了。”
她眉梢一挑,故作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啊,你在找我。”
“不是奴才在等您,是老爺在正廳尋你好一陣了,您快些進去吧。”管家佝僂着背脊,話語雖恭敬,可臉上卻是截然相反的倨傲,看向莫筱苒時,就像在看腳底下的一隻螻蟻,帶着淡淡的幸災樂禍。
莫筱苒心頭咯吱一下,有了些許不安,小竹緊張的隨在她身後,主僕二人,進了正廳,便見燈火通明的大廳,大夫人和莫青坐在上首的軟榻上,矮几還擺放着冒着熱氣的茶杯,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頗有種三堂會審的凝重感。
“回來了?”莫青陰沉着一張臉,風雨欲襲來。
莫筱苒害怕得哆嗦了一下,吶吶的開口:“爹。”
“啪!”
莫青手臂一揮,茶杯應聲砸落在她的跟前,四濺的茶水漫天飛舞,濺溼了她的長裙衣襬。
搞什麼鬼?這麼大排場?
莫筱苒急忙往身後一退,正好避開那飛濺的碎片,躲在小竹身後,雙眼惴惴不安,偷瞄着莫青,像是做錯了事又格外無辜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