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拉開櫃子。
“吱呀”一聲,櫃子打開,一個瑟瑟發抖的青年躲在裡面。
看到蘇明安拉開了櫃子,青年嚇得抱頭:“別殺我……別殺我……我就是個小職員,從來不做壞事,別殺我……”
青年的頭上,飄着一行名字:【07號·薛嘉瑞】。
……不是小蘇,是個參賽者。
蘇明安輕“咦”了一聲,看向另一邊。是他記錯了,這個辦公室裡有很多個櫃子,小蘇躲的應該是另一個。
他走向另一個櫃子,手指搭上門把手:“小蘇?”
下一刻,櫃門拉開,裡面坐着一位白髮少女,她的額頭抵着櫃門,已經睡着了。蘇明安一拉開櫃門,她纖瘦的身軀朝前倒下,滿頭水銀般的白色髮絲飄起——
蘇明安後退半步,她砸在了地上,發出堅實一聲。
“唔……”
少女被摔醒了,摸了摸青紅的額頭。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她裸露的皮膚都是青青紫紫的毆打痕跡。
這一瞬間,蘇明安以爲自己在開盲盒,每拉開一個櫃門,都能解鎖一個不同的人。
“希禮?你大晚上怎麼在櫃子裡?”蘇明安蹲下來。他萬萬沒想到這小小的辦公室竟然臥虎藏龍。估計是這羣參賽者都想在晚上探索一下,而一樓的辦公室看上去最安全。
“我一直都在櫃子裡。”希禮低聲說:“學生們把我關在了櫃子裡,輪椅也被搶走了,他們說‘沒腿的癩蛤蟆就應該趴在地面上’。”
看來希禮的進副本時間,比他們所有人都早,甚至遭遇了校園暴力。
薛嘉瑞緩過神來,指着希禮叫道:“你你你——你在我前面進辦公室?那我躲進櫃子裡後,又聽到有人進櫃子的聲音,那是誰???”
——還有高手?
蘇明安的視線定格在角落裡的第三個櫃子上。這個應該終於是小蘇了。辦公室已經非常熱鬧,像打麻將似的。
旁邊的筱曉滿臉尷尬,他剛剛和王珍珍互訴衷腸、暖心蜜語……全被一堆人聽去了?這幫人大半夜不睡覺跑來躲櫃子,真陰險。
“小蘇?”蘇明安朝櫃子走去。
這回總該是小蘇了吧。
蘇明安的手指搭上扶手,一拉——
微熱的風撲面而來。
一個金眸閃爍的男人,冷冷盯着蘇明安。男人的頭上有一對龍角,身上穿着深紅色短褂,高大的身軀擠在狹小的櫃子裡,看起來分外憋屈。
“——奧利維斯!終於給我逮到你了!”
男人的大手徑直伸來,朝蘇明安脖頸抓去。
……開了個金色傳說。
蘇明安早有準備,“啪”地一聲,立刻把櫃門合上,強行封印。
下一刻,“嘭”的一聲,龍角破門而出,男人高大寬闊的身軀投下厚重的陰影,金色的眼眸滿是怒意。之前他沒逮到奧利維斯,讓這隻喜鵲跑了,這次他看到自己與司鵲匹配到一起了,立刻夜晚出門埋伏,果然蹲到了。
“你的龍谷毀滅,跟我沒關係。”蘇明安解釋道。此時的他比任何時刻都想用手掌快速撫摸司鵲的臉部。
“你以爲狡辯有用嗎?我要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贖罪……”伊恩脊背的骨骼曲起,身軀發出咔咔咔的清脆響聲,竟想化爲龍型。
然而,伊恩沒能成功變身。
蘇明安的視線,一直定格在牆上的魯迅照片,超過了五秒。
……
【19.請勿與牆上的魯迅照片對視超過五秒。如超過五秒,請立刻按照人像的眼珠子方向進行移動,直到人像的眼珠子看向另一邊爲止。】
……
蘇明安一動不動。
四周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着孩童的歡笑。粘稠的黑暗席捲而來,攀附上了在場所有人的小腿。
蘇明安一揮手,黑焰跑到筱曉與王珍珍身邊,白貓跑到希禮身邊。
……
【2.請確保你身邊任何位置都有“貓”,無論是真貓、貓玩具、貓貓畫、還是貓飾品。“貓”會保護你。】
……
規則怪談。
作爲恐怖遊戲up主,蘇明安很熟悉這種類型的遊戲。身處規則怪談,他就像回到家一樣。
貓貓保護了筱曉與希禮,而蘇明安不懼即死,伊恩就成爲了“異常”唯一的攻擊目標。伊恩看見這些詭異現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竟然變動了幾分,一咬牙,跺着腳衝了出去。
辦公室裡終於安靜。
蘇明安走向最後一個櫃子,這總該是小蘇了。這辦公室挺奇葩,在四個角落整整齊齊放四個櫃子。
筱曉雙手合十,他有種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誰能想到暗中竟然有這麼多人在偷聽。
“……小蘇。”蘇明安打開櫃子。
這回,總算是小蘇。
小蘇的額頭倚着櫃內,黑髮凌亂地散在頭上,眼皮泛着白潤潤的光,白襯衫乾乾淨淨。即使櫃子狹小逼仄,他依舊安靜地蜷縮成一團,像是躲在這裡很安心。他似乎太累了,已經睡着了。
“小蘇,醒醒,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不能在櫃子裡待太久。”蘇明安拍了拍小蘇的肩膀。
小蘇沒有迴應,依舊倚着櫃子睡着,臉色蒼白,眼圈深重。他的手臂和小腿都有傷痕,估計戰鬥得太累了。
“小蘇,該醒了。”蘇明安拍了拍小蘇的臉頰。
——令他失神的是。
下一刻,小蘇的身軀向後傾倒,癱軟在了櫃中。
“滴滴答答……”
鮮血。
紅色的鮮血,順着小蘇的頸後流下,在櫃中積了一團,襯衣瞬間被染紅。
“咕嚕嚕……”
緊接着,小蘇的脖頸出現了一道深紅色的血線,皮肉不堪重負撕裂,頭顱歪斜着,逐漸從脖頸上掉落。
蘇明安連忙伸手扶住,小蘇脖頸的冰冷激得他全身一震,滲出來的血染紅了他的手,他驚悚地望着垂眸閉眼的小蘇,將手掌探去——
手背上,沒有溫熱的風。
小蘇早就停止了呼吸。
看小蘇後頸處的傷口,應該有一段時間了,有人一瞬間切斷了小蘇的生命,只不過蘇明安推了推小蘇,小蘇才倒下來,身首分離。
——小蘇死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王珍珍嚇得尖叫起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不可能——不可能!!第一玩家不會死的!這不可能!”筱曉也一臉蒼白。
雖然現在才第三個副本,但第一玩家最開始的呼籲號召已經深入人心。可現在,第一玩家死了!?
筱曉無法冷靜,王珍珍也一樣,二人只覺得腦子嗡嗡的,眼睛彷彿也蒙上了一層陰霾,慌得什麼都看不見了……
“——安靜。”
就在這時,一根手指豎了起來。
月光流淌,白髮少年靜靜地豎起一根手指,立於脣前,輕輕“噓……”了一聲。
他的神情沒有波瀾,眼神冷靜,讓筱曉和王珍珍下意識安靜了下來,驚慌的情緒漸漸平復。這是一種近乎人格魅力般的安撫,不需要說什麼,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讓旁人隨同他的情緒而動。
這一瞬間,筱曉差點以爲——站在他眼前的,纔是真正的第一玩家。又或者,眼前之人比第一玩家要更爲成熟、深重。
可怎麼會呢?
第一玩家只有一個,他已經死了。
蘇明安將視線垂到小蘇身上,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他的心中空茫茫一片,好像流瀉了什麼,又好像始終是貧瘠無聲的荒原。他從沒想過會見到如此姿態的小蘇,在他的潛意識裡,小蘇和他一樣是第一玩家,而第一玩家是不會死的。
——第一玩家是不會死的。
這一刻,他適才回過神來,毛骨悚然地意識到——他竟也升起了這樣的想法,和所有人一樣,堅信着“第一玩家不會死亡”,彷彿成爲了一種思想鋼印。哪怕只是看到了青澀的小蘇,他也下意識一直認爲,他絕對不可能看到小蘇的屍體。
他從沒想過這種死亡的可能。
可小蘇變成了屍體。
第一玩家原來是會死的。
……
【“別擔心,我們是盟友,我不會放下你不管。”】
……
【“朋友?你怎麼了?怎麼坐輪椅了?你別慌,我繼續與你同行。”】
……
【“沒踢傷吧?我聽說腿突然動起來,有可能會拉傷肌肉。我這裡有恢復藥劑。”】
……
【“朋友!我就知道你沒事!”】
……
【“朋友……你似乎經歷了許多。”】
……
【“朋友……”】
……
蘇明安看着滿身血跡的小蘇,嘆息一聲。
小蘇也許只是模擬出來。他的時間不多,不夠再管了。他應該把小蘇的屍體放下。
可他還是蹲了下來,拿出仙之符篆,輕聲說:“針與線。”
……他在想,也許小蘇還有用呢,也許小蘇有什麼重要信息呢,他還是要救。
針與線在他的掌中凝形,他將破布娃娃般的小蘇放在地上,拿起針線,用打火機消了消毒,開始縫合小蘇頭頸處撕裂的皮肉。
月光透過窗格灑落,斑斕靜謐,像一塊塊透明的藍布。硃紅色的針穩穩地穿透染血的皮膚,在後頸細細密密地織網。蘇明安一針一線縫着,將快要掉落的頭顱重新縫在小蘇脖頸上,只留下表皮一茬一茬的線頭,他的神情專注,猶如對待一件藝術品、一個精緻的布娃娃。
看着這一幕,筱曉無端感受到幾分恐懼。他一瞬間懷疑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個異常。不然爲什麼,這個人的情緒能平穩到這個地步。
月光皎潔,室內只有針與線的摩擦聲。
“你……你在幹什麼!他已經死了……”筱曉哆哆嗦嗦出聲,他想恐懼地尖叫,但蘇明安的眼神又令他不由自主平靜。
“……”蘇明安並沒有迴應他,縫合完成後,他舉起小蘇,舉過頭頂。
小蘇的頭顱垂着,四肢軟趴趴地吊在身軀上,像一個棉花娃娃。當月光落到他發旋與後頸,縫合的細線清晰可見,不過,再沒有血液滲出來了,頭與脖頸連接得很緊密,頭顱也不會掉下來了。
蘇明安舉着小蘇,確認小蘇樣子完整,頭、手、腳這些零部件都在,才滿意地放下來,脣角勾了勾。
一落到地上,小蘇再次像麪糰一樣癱軟下去。
蘇明安再度拿出仙之符篆,造了個揹帶,用帶子把小蘇纏在他身後,揹着小蘇。
他肯定要帶着小蘇,他不覺得小蘇會這麼輕易死去,可能後面還會遇到復生的機會。畢竟這是一座“永恆”的校園,也許死亡可以被逆轉。他本來想造個輪椅,但覺得萬一遇到戰鬥,他推着小蘇會不方便,畢竟霖光當年推着他的屍體,就被打得很狼狽。
所以他乾脆把小蘇揹着,到哪都很便攜。
“所以,你把他的頭縫到脖頸上,只是爲了……好背?避免你一隻手提着身子,一隻手提着頭顱……”筱曉突然意識到什麼。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恐慌——他終於意識到了,眼前的蘇明安,不是正常人。
蘇明安只是……“看起來很正常的非正常人”。
他心態平穩,他情緒穩定,他冷靜理智,但不意味着他是正常人。只有在這種特定情形下,他內心深處的異常纔會暴露出來。可這些並非無中生有,而是一次次悲劇、一次次傷疤還未癒合又被血淋淋撕開……讓他經久不愈的“疾病”累加至此。
早些時日,蘇明安也曾是健康的“小蘇”。
蘇明安用手掂了掂小蘇,他很清楚自己此時的體重,約莫120斤,背起來不費力,便於攜帶。
——便攜式小蘇。
只需縫合頭頸,就可隨處攜帶,快來試試吧。
他把小蘇的腿腳放入揹帶口,防止拖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