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凜站在巴別塔不遠處。
他繫着一條鮮紅的圍巾,風一吹來,隨風搖曳。
紅日如同一隻燃燒的鳳凰,拖着火焰的長尾,在天際滑落。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噴吐着金色與血紅交織的光芒。山川河流鍍上了一層炙熱的金箔,在痛苦中掙扎。
“……你把他的靈魂一分爲三了?”蘇凜說。
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身側,與他一模一樣的瞳孔淡漠地回視:“是。”
“雲上城神明。”蘇凜嚼着這個詞彙,像在呼喚一個熟人,也像在稱呼一位陌生人:“你是我的卡牌。你做事前,應該與我討論。”
雲上城神明睥睨着他,似有不屑:“……”
片刻後,祂才說:“我聽到了來自未來的迴響,是未來的蘇明安……?他是叫這個名字吧,拜託我這麼做。”
蘇凜微微蹙眉:“未來的蘇明安拜託你,把他的靈魂一分爲三?爲什麼?這有什麼意義嗎?”
雲上城神明道:“誰知道呢。”
這時,蘇凜忽然擡頭,感受到了其中一抹靈魂正在衰亡。
他在蘇明安的靈魂上做過印記,當蘇明安死亡時,他能隱隱感覺到。
“……蘇明安墜樓自殺了?”蘇凜睜大眼睛:“……爲什麼?”
他身形一晃,幾步之間,走向巴別塔,望見了地上血肉模糊的蘇明安屍體。
頭戴冠冕的海皇站在屍體旁,正在收殮。滾燙的日光落在皮膚上,噼啪作響,就連海皇也無法承受紅日的溫度。
末日當頭,萬籟俱寂,遍地都是屍骸燃燒的氣息。
蘇凜盯着地上的屍體,蘇明安墜亡的屍體已經看不出本貌,連手腳都血淋淋地糊在了一起。
“……”海皇那張總是帶着溫柔笑容的臉上,已然如同死寂,他拿起了一塊蘇明安的血肉,竟直接往嘴裡塞!
“你做什麼!”蘇凜立刻制止。
鮮血順着手指流下,脣邊染成了玫紅色。路緩緩道:“之前他在海里死過一次,但是被我吃掉之後,他又長出來了。所以這次我再吃掉,他是不是又會長出來……”
“他現在沒有水螅形態了,死了怎麼可能復生?”蘇凜說。
“也許會的……”路說。
望着半癲的海皇,蘇凜皺了皺眉,腦中突然閃過了一絲靈光。
這靈光閃得很快,幾乎很難捕捉。
但這一次,他終於捕捉到了這縷靈光,緊接着,一個猜測在他腦中放大……
蘇明安很脆弱,卻總是有恃無恐。
蘇明安從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蘇明安這次沒有呼喚他,直接跳樓自殺了,明明還沒有到絕境的時候。
明明蘇明安已經死了,在雲上城神明的口中,卻還存在“未來的蘇明安”。
“……”
這一刻,他的眼神亮起,好像驟然明白了什麼。
如同一層厚重的霧靄被陽光撕開,一切變得清晰。他低低地笑了出來,而海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原來你有……
他眼神微亮,向前走去。
……
蘇1召集了所有尚且存活的玩家。
水島川空、艾蘭得、阿爾傑、露娜、伊莎貝拉、伯里斯、呂樹……約莫二三十人。
人們躁動不已,有些人甚至哭了出來,他們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絕望的結局,已經死了那麼多玩家,人類註定要輸了。
蘇1擡起手,示意衆人安靜。
“蘇明安,我們堅持不了多久。要不是天裕給我們留下了冰霜結界,我們已經全軍覆沒了。”水島川空指了指頭頂。他們之所以還活着,是他們上空有一個冰藍色的結界,是天裕最後以生命爲代價形成的結界。自然,與天裕同體的北望也徹底睡了。
而結界之外,已是屍山血海。水島川空很難想象還有多少玩家活着,粗略估計不會超過兩位數。這個數字還會隨着溫度的升高而徹底消失。
難聞的焦糊味漂浮着,絕望的情緒在蔓延。
“蘇明安,即使是這種處境,你也有辦法力挽狂瀾嗎?”水島川空手裡摩挲着詭計惡魔的神格。如果吞下神格,她當然能活下去,可就算她一個人活下去,又和全人類的失敗有什麼區別?
她的妹妹,恐怕再也無法……
阿爾傑皺了皺眉,道:“我的時間精靈鳴蕤,可以幫我們回溯一段時間,但僅限於我們幾人,沒辦法改變大局……人類真的輸了嗎。”
他緊握拳頭,臉上出現了哀傷。
誰能想到,原本定在第十天的紅日降臨,會突然提前到第六天?他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就被大招騎臉,毫無招架之力。
蘇1環顧四周,看向每一位玩家。
羅瓦莎是所有玩家同臺競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末日降臨,意味着所有人一起消亡,沒有任何僥倖之機。
但這也代表着,所有光輝燦爛的榜前玩家,都會一起拼命到底。
這幾天,路的進程算是很快的了,已經成爲了海皇,向着三級神邁進。
阿爾傑觸及到了混沌之神的一縷魂靈,想要以此走上晉升之路。
水島川空通過隨身老爺爺,開始了修仙之道,實力飛速增長中,她甚至開始鍛造芥子空間,想仿造蘇明安的小世界。
伊莎貝拉致力於研究冉帛父母留下的實驗數據,意圖找到混淆玩家IP的方法,幫人們脫離世界遊戲。
伯里斯的燈塔教開展得如火如荼,龐大的信仰讓他隱隱觸及到了名爲【聖徒】的權柄,他正在蒐集羅瓦莎的龐大信仰,以便獻給蘇明安。
艾蘭得通過時間精靈,掌握了回到第一紀元的方法,想要接觸司鵲當年研究的人造時間權柄。
還有很多、很多,蘇明安還沒看到的玩家,都在拼命努力……有的渺小,卻也偉大。
在這樣盛大而壯闊的至高世界中,玩家們的實力在坐火箭般飆升,甚至隱隱觸及到了神與高維。
面對衆人的慌亂,蘇1展示出了充分的領袖氣場,他輕輕擡了擡手,壓了壓:
“相信我,你們的努力,不會在這一天截止。”
“既然各位已經明白,我們這次失敗了——那麼我們至少要搞到一點信息,以供下次使用。”
他的話語很快引起了人們注意。
“下次?”人們困惑道:
“什麼下次?”
蘇1冷靜道:“我認爲第十一副本的機制存在‘多周目重置機制’。如果我們沒能度過這次紅日,應該會回到紅日前,讓我們再來一次。”
“這樣,就能解釋爲什麼明明副本時間有二十五天,卻在第十天設置這麼一個終極末日。這多出來的十五天時間,就是給我們重置用的。”
“第一次的失敗,很正常。我們要做的,是在這次徹底失敗前,找到足夠多的信息,以便第二次去速通。”
他的話語簡潔明瞭。
“對哦,爲什麼會多出來十五天呢。”人們恍然大悟:
“不愧是第一玩家,說一句我就明白了。”
其實蘇1說的不是很深奧的東西,仔細想一想也能明白。但人們不敢這麼想,也不敢賭。
萬一沒有重置呢?那豈不是拿全人類的性命開玩笑?
可偏偏蘇明安敢賭。
當他說出來的這一刻,沒有人不信第一玩家。
儘管知道這可能是強行安慰,如同臨終關懷。但人們還是願意相信蘇明安。即使是最後的生命了,也會交給蘇明安來安排。
“你說吧,第一玩家,要我們怎麼做?”球球鎮定道。
“就算你是騙我們的,我們也信了……就當是之前我們不信任你的補償。”伊芙沙啞着嗓子說:“你受過太多委屈了,第一玩家。”
“好,聽我的。”蘇1說了接下來的安排。
行動很簡單——所有人一起,衝樹。
自殺式襲擊,拼盡全力把世界樹砍了,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如果一次成功,那就不需要重置了,直接通關羅瓦莎,把桌子掀了。
哪怕衝失敗了,也至少能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簡潔易懂的命令,不需要任何彎彎繞繞。
“直接衝BOSS?”安德烈訝異道:“那不就是自殺式襲擊?一旦我們開始移動,這個冰霜結界撐不了多久,一路上會死很多人的。”
“用屍體鋪路……”霍特巫師聯盟的法師明白了蘇明安的想法:“這還真是……血淋淋且毫不留情的殘酷想法啊。第一玩家,你是打算用我們的生命當前進的燃料了。”
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靠的是天裕的冰霜結界、是天裕的犧牲。
那麼如果他們還想活,靠的依然是犧牲,只能是犧牲。
接下來,必須用玩家技能幫助大部隊前進,法力值耗盡了,就換下一個玩家。遇到困境了,就自殺式阻擋……像一個在烈火中前進的蟻球,不斷死掉最外面的螞蟻,護送最裡面的螞蟻衝出烈火。
直到衝到……世界樹之內。
“諸位放心吧,蘇明安不是說了嗎?下次重置,大家還會活的。”露娜眨了眨眼睛,笑着安撫道。
想到這裡,玩家們就不害怕了。畢竟是第一玩家說的,肯定有保障。
他們做好了準備,沒有人退縮,畢竟現在哪裡也逃不了。
氣氛還算輕鬆,因爲他們知道還能再來。
只有呂樹,悄悄站到了蘇明安旁邊,小聲說:
“……你不確定會不會有下一次,對嗎?”
蘇1臉上依舊是安撫的笑容,卻小聲飄出聲音:
“嗯。”
他確實是騙玩家們的。
他其實完全不確定,羅瓦莎會不會存在“多周目重置機制”。他的信誓旦旦,僅僅是爲了讓玩家們最後能團結起來,幫他衝進世界樹。
他是個卑劣者。
利用玩家們最後的生命,欺騙他們,讓他們圍在他身邊。讓他們心甘情願爲他犧牲。
他是個大騙子。
呂樹沉默地點了點頭,片刻後,才說:
“……沒關係,你是對的。”
……是嗎?
蘇1望着遠方,世界樹枝葉繁茂,彷彿近在眼前。
“那你希望我贏嗎?”蘇1忽然說。
“我希望你活着。”呂樹握緊拳頭:
“活着。”
“……好。”蘇1說。
呂樹握了握拳,他的拳頭裡似乎有什麼七彩色的東西:“你不要擔心,如果沒成功……我會變得很強,帶你衝進去,我會成爲你的保底。”
他的眼裡有着淺淺的哀傷,也有着孤注一擲的決絕。
就像是用了這個東西,他就會無法逆轉地死去一樣。
“好。”蘇1笑了笑。儘管他不知道呂樹爲什麼這麼自信,但他還是點頭了。
人們開始移動。
這一刻,蘇1忽然感覺腦中一痛,彷彿心有所感。
進入沈雪故事結界的蘇2……好像死了。
三個蘇,只剩下他一個了。
這是一種心靈感應般的反饋,他捂着胸口,知曉了這個信息。
“沒關係,不影響。”他喃喃自語。蘇2估計是被沈雪陰了,這不重要。
他背起了一直放在地上的行囊,裡面鼓鼓囊囊,是諾爾的頭。因爲要召集玩家,他不太好抱着諾爾的頭說話,所以把諾爾的頭裹了起來。
現在,終於可以帶上了。
他一邊走,一邊對着行囊說話:
“……諾爾,你怎麼不笑了。”
“等會見到世界樹,我問問它有沒有草莓布丁,給你弄一個。”
“你看,你肯定很久沒吃甜的了。”
“吃點甜的,我們都會開心一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