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漱梅或許沒有想到,嚴語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短暫的驚愕之後,樑漱梅打算嚴肅地迴應嚴語,因爲她不想破壞醫患之間這份難得的信任。
“你說的狀況確實存在,但這隻能算是雙重性格吧,與雙重人格還是有所區別的,如果認真計較起來,甚至連雙重性格都不算,只能說我喜歡專注於某樣事情罷了。”
“我一直沒有好好跟你說一說,既然你問起,那我們就先談一談吧。”
樑漱梅正說着,放射科醫生已經有些不耐煩地敲門了:“好多人還等着呢!”
樑漱梅瞪了他一眼,那醫生只能嘀嘀咕咕走回了操作室,不敢再來打擾。
“你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容易被催眠嗎?”樑漱梅率先拋出這麼一個問題,嚴語自是搖頭。
“因爲容易被催眠,也是雙重人格患者的一種特質,而這種特質,正是與某個關鍵因素有關,這個關鍵因素叫做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
“顧名思義,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是指無法識別分離出來的亞人格,以你爲例子,你分離出了趙恪韓這個亞人格,但你並不知道他的來歷,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雙重人格是具有兩個相對獨特並互相分開的亞人格,是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而我知道我在醫院該做什麼,也知道在家裡做了什麼。”
“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嚴語並不是要跟她擡槓,只是趙恪韓適才的暗示太過強烈,嚴語難免產生了動搖。
嚴語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樑漱梅似乎覺得嚴語還沒有放下顧慮,便繼續解釋說。
“這麼說吧,我已經確診你是雙重人格,這點你應該沒有疑慮吧?”
“那麼我是怎麼判斷的呢?這裡有個標準,我也跟你講講吧。”
“首先,你存在兩種不同身份的人格狀態,如果你不信我的筆記本,那麼錄音卡帶可以作證,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放給你聽。”
“當然了,也不排除你還有第三重人格,甚至更多,但以目前的觀察就結果來看,兩種人格是已經確認無誤了的。”
“接下來的一個特徵是,你沒法回憶重要的個人信息,你並不知道趙恪韓做了什麼,兩種人格輪流,或者說週期性地控制着你的行爲。”
“第三個,也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通常來說,這種症狀並非某種物質的直接生理作用,比如藥物影響,更不是一般性的軀體疾病引起的。”
“我推斷的原因有幾種,一種是創傷性的生活事件,結合事實來看,有可能是蔣慧潔受到傷害,刺激了你。”
“又或者是成長過程當中防禦能力的增強,當你無法自我保護,失去了外部支持的時候,就會催生出一個更加強大的亞人格來保護自己。”
樑漱梅如此認真詳實地解釋病情,尚且是第一次,嚴語心裡也算是有些踏實了。
“我知道你過得很辛苦,甚至痛苦,你情緒有波動,也屬正常,但只要咱們相互信任,一起努力,就一定能渡過去,你還有什麼疑慮,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嚴語沉思片刻,朝樑漱梅露出笑容來:“沒了,謝謝你,樑醫生。”
樑漱梅也笑了,扶着嚴語的後背,讓他平躺到CT牀上,便走了出去。
機器運轉起來,轟鳴聲更明顯,嚴語的緊張感卻消除了個七七八八。
雖然他心裡仍舊有些不安,仍舊覺得這機器隨時可能會將他吞沒,但已經沒有太多牴觸了。
過程也並不漫長,甚至有些短暫,當嚴語適應了之後,護工已經進來,將嚴語架到更衣室,又將束縛衣層層包裹嚴語。
戴上了禁食口罩之後,護工們才如蒙大赦,一個個汗流滿面,也不知心裡承受着多大的恐慌。
看着他們的表現,嚴語心裡也有些難受。
曾幾何時,他強忍着心中孤僻,努力融入社會,僞裝也好,假扮也罷,他都成爲了具有親和力的老師,尤其是孩子們,對他都非常的喜愛。
但現在,人人視他如怪物,這種心理落差,若說還能坦然接受,那根本就是騙人的。
回到病房沒多久,樑漱梅就拿着報告回來了。
她的臉色並不好看,朝嚴語說:“片子已經初步看過了,你腦部有個佔位性&病變……”
“佔位性&病變?是什麼?”
樑漱梅皺着眉頭:“極有可能是腫瘤,不過性質如何,要做開顱定向活檢才能確認……”
“我腦子裡有腫瘤!”樑漱梅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炸得嚴語頭皮發麻。
倒不是因爲這個腫瘤,而是因爲沒做CT之前,趙恪韓就已經提醒過嚴語,樑漱梅此時的話語,正正應了趙恪韓的話!
嚴語在發汗,視線有些模糊,對於樑漱梅接下來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到,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出現在了樑漱梅的背後。
“我剛剛跟你說什麼來着?這回你該信我了吧?”
“他們非但說你有腫瘤,還要切開你的腦殼,切開你的腦殼啊!蠢貨!”
嚴語的內心仍舊在否認,他朝趙恪韓問:“不會的,她爲什麼要害我?她切開我的腦殼又有什麼目的?”
“你終於想了解這個女人了嗎?你這蠢貨就是太相信女人,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就像父親一樣,要不是因爲女人,他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你別胡說八道!”趙恪韓已經在詆譭嚴語的父母親,嚴語哪裡能忍得住。
趙恪韓也知道適可而止,不再刺激嚴語,而是誘惑說:“你想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必須先從這裡逃出去,否則什麼事都幹不成,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嚴語在接受督導組監視居住之時,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因爲兇手還逍遙法外,秦大有和大小雙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調查。
但發生了“暴走”傷人的事情之後,嚴語也冷靜了下來。
查案還有別人去查,可自己一旦失控,傷害到無辜之人,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眼下趙恪韓卻告訴他,連樑漱梅都不是好人,感覺他認識的每個人,都另有所圖,都要害他一樣。
“不會的,這應該只是巧合,我不信!”嚴語的內心在否認,趙恪韓卻冷笑了起來。
“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驗證的。”
“驗證?我怎麼去驗證?”
趙恪韓雙手搭在樑漱梅的肩頭,嗅聞着樑漱梅耳邊的頭髮,表情頗爲沉醉,回味良久,才朝嚴語說。
“這個女人爲什麼沒拿拍出來的片子,而只是拿了一份報告過來?”
“因爲報告可以隨便寫,但片子卻是實實在在的結果!你現在問她要片子,看她肯不肯給你,一切就都清楚了。”
趙恪韓的話就像一顆顆鐵釘,打入到嚴語的腦子裡,嚴語終究是抵不過。
樑漱梅還在說着些什麼,嚴語卻突然開口問:“樑醫生,我可以看看片子嗎?”
樑漱梅微微一愕,似乎有些吃驚:“CT的閱片是非常嚴謹和專業的一件事……”
“怕我看不懂?你可以給我講解,不是麼?”嚴語聽得樑漱梅推搪,心裡就更加失望。
“我確實可以給你講解,不過報告結果已經出了,就在我手裡,現在就可以給你看,報告一目瞭然的……”
嚴語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我還是想親眼看看,腦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樑漱梅遲疑了片刻,終究點頭說:“好,不過這裡是精神病院,片子已經轉給市醫院腫瘤科的劉主任了,等他看完了,我再拿過來給你講解吧。”
“這麼快就轉出去了?”嚴語心裡如此想着,但到底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朝樑漱梅笑着說:“那就麻煩樑醫生了。”
樑漱梅微微點頭,但嚴語看得出來,她的情緒並不是很好,有些悻悻地要離開。
嚴語看着她的背影,又問了一句:“哦對了,樑醫生不是說過,我的雙重人格並非軀體上的疾病造成的,那麼,拍這個腦部CT的臨牀意義在哪裡?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嚴語說出這個話的時候,趙恪韓的陰影就站在樑漱梅的身邊,對嚴語的舉動似乎非常滿意,給嚴語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就好像在說,你個蠢貨終於上道了!
許是趙恪韓的出現,讓嚴語的氣質發生了變化,樑漱梅也越發不安起來。
她沒有正面回答嚴語,只是敷衍說:“你要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你好,都是很有必要的,你想知道,這也很正常,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的。”
“不過不是現在,我要先去參加會診,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很難接受,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做一下心理建設吧。”
樑漱梅如此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嚴語看來,她這樣的舉動,就跟落荒而逃沒有太大的區別,此時再看趙恪韓,嚴語覺得這個亞人格的存在,也未必都是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