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沒有病人,護士站的檔案都是白紙一張,饒是嚴語再如何淡定,此刻也是滿心狐疑了。
原本一心要逃走的嚴語,此時反倒不急着走,終究是要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從護士站出來,嚴語便看到住院部大廳裡空空如也,再往外頭是鐵欄門,透過鐵欄門,可以看到一張桌子,三個看護在桌子邊喝着酒,小聲談着天。
嚴語又轉了回來,溜到醫生值班室瞄了一眼,裡頭同樣沒有人,桌上同樣堆疊了不少病案和文件。
嚴語隨手翻開幾本來看了看,全都是隻有封皮的假貨,有些“大部頭”太厚,乾脆連白紙都不浪費,用粗糙的報紙來增加厚度!
手電筒往牆上掃了一圈,值班室正中央是一塊大大的黑板,黑板上貼滿了照片,照片之間用紅線連接着。
嚴語走近一看,心頭頓時發緊!
黑板最中央是嚴語的證件照,以嚴語爲圓形,紅線發散出去,連線的都是與嚴語有關的人,諸如林小余蔣慧潔,甚至於連秦鍾等人,全都包括在內!
黑板前面的講桌上,散落着一些資料,有從其他部門借調出來的正式文件,包括教育局的批文等等。
也有一些小紙片,上面字跡潦草至極,就好像狂放的詩人突然來了靈感,隨手扯一片紙來記錄一樣。
另外還有一沓裝訂起來的病案,記錄的都是關於嚴語的生活日常,連排便幾次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嚴語的心頭越發沉重,值班室裡來來回回,裡裡外外,快速觀察了一番。
嚴語又來到後勤室和更衣室等等諸多科室,情況與先前別無二致,所有人彷彿放工時間一到,如蒙大赦,避只有恐不及,全都不在崗位,但所留下來的東西,都跟嚴語有關,而且只跟嚴語有關!
一路搜尋下來,嚴語隱約得出一個結論,就好像整個重症區其實根本沒有別的病人,所有人相互配合,就只是爲了他!
或許自己的病確實很嚴重,所以整個區域都只是爲他服務,生怕他誤傷無辜,將其他病人調走,也屬正常。
但爲什麼還要製造尚且有其他病人的假象?難道只是爲了讓嚴語心安?
即便這樣能夠說得過去,那塊黑板上的資料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僅僅只是爲了治病,甚至於爲了研究嚴語的病症,爲何背景調查細緻到如此的地步,連跟嚴語接觸的所有人都不放過一個?
難道真如樑漱梅所說的那樣,他嚴語這個病例是極其罕見的,所以才凝聚了這麼多人力物力來研究?
黑板前的講桌上,甚至還有於國峰等人送來的案件卷宗,所有跟嚴語有關的案件詳情,這些都是機密,爲何要提供給一個醫療機構?
難道說於國峰等人偷偷過來,就是爲了這個?
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都將他嚴語當成了最爲罕見的精神病患者?亦或者這背後有着其他秘密?
嚴語停了下來,關掉了手電筒,坐在醫生值班室的地板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確實有點累了。
打從大小雙失蹤到現在,案件頻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嚴語都有着莫大的牽扯,他幾次陷入嫌疑的麻煩,甚至成了第一嫌疑,又幾次三番洗脫嫌疑。
到了現在,他竟然成了“衆矢之的”,這是他始料未及的,更讓他感到心寒失望。
“現在該怎麼辦纔好?”嚴語不得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他真的是極度危險的重症患者,值得幾個部門配合起來研究他,那麼嚴語打算退回病房,不再逃走。
因爲他終究不想傷及無辜。
但如果這一切都是假象,或者說還有着其他不爲人知的陰謀呢?
自己到底有沒有病,這是一個問題。
自己該不該走,是第二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直接影響第二個問題的決定,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問題,自己到底有沒有病?
當然了,還有另一個問題,那就是,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爲了研究他的病,還只是說爲了研究嚴語這個人?
鐵欄門外頭喝酒談天的看守不是問題,嚴語只要想走,就算是打翻他們,也能走出去。
阻攔在嚴語面前的不是鐵欄門和看護,而是他自己!
該如何分辨自己到底有沒有病?
嚴語彷彿陷入了一個精神病人的悖論之中,如果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成了瘋子,那麼他自認爲的正常,就不會客觀,意味着他已經喪失了判斷的能力。
但在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的情況下,又有誰能來給嚴語下這個結論,判斷嚴語正常還是不正常?
嚴語如果仔細翻閱這些資料,或許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甚至能夠找到直接的證據,來證實他們研究的是病,還是人。
或許有人會認爲,研究人,也是爲了研究病。
其實在嚴語看來並非如此,研究病,出發點重在病,瞭解病人的人生經歷,確實有助於找到應激點,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精神病人的病症並非全是心理因素,很多時候大多是病理性的,所以才必須使用藥物來治療,這些藥物才能產生效果。
如果只是心理性的,那麼應該進行精神疏導,藥物等治療手段的效果就不會太好。
所以說,這些研究,最起碼來說,已經超過了那個限度。
嚴語根本不需要去翻閱,都知道這不是正常的病理研究行爲,如果是爲了研究人,而不是病,就說明他們的企圖和動機不純!
嚴語不是一個自戀的人,不會自大到認爲整個世界圍着他轉,自己也沒有偉大到需要幾個部門的人聯合起來,僅僅只是爲了他一個人。
於國峰等人無論爲了案子,還是說私交,都是非常不錯的,但他們瞞着嚴語進來這裡,如果不是爲了研究嚴語的病,那麼嚴語又有什麼值得他們這麼做?
不可否認,嚴語在這些案子當中,都有些說不清楚的糾葛,羅文崇等人認爲有嫌疑,嚴語也可以理解。
但也不至於嫌疑大到需要這麼大的陣仗來坐實嚴語吧?有這功夫,有這般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還不如去搜捕那個神秘兇手了!
兜兜轉轉,思來想去,還是迴歸到一個問題。
到底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又該由誰來掌握這個標準?
嚴語已經沒有信得過的人了,如果硬要說有,也不在這裡,而當下必須做出一個決定。
在這種情況下,嚴語再也不想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上!
他開始翻閱這些資料,資料上的記錄也很客觀,附上的證據鏈也非常完整,於國峰等人提供的資料,無論是案情描述還是證據清單等等,都非常詳實,可以用無懈可擊來形容。
但這纔是最值得質疑的問題。
既然證據鏈客觀詳實,爲什麼以羅文崇爲首的督導組,還是將嫌疑安在了嚴語的頭上?
他相信羅文崇和於國峰等人的職業操守,他們萬萬不會給機關抹黑,因爲他們的工作態度和工作狀態,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不是這樣的人。
那麼就只有一個結論,或許他們跟嚴語一樣,都被樑漱梅給欺騙了!
如果始作俑者是樑漱梅,以同樣的藉口,即嚴語有嚴重的精神疾病爲由,騙取他們的信任,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她通過塑造嚴語的亞人格,讓嚴語揹負着這一切,羅文崇等人也能給這個案子找到一個合情合理而且證據確鑿的結果!
那麼樑漱梅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她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
思考到了這一步,嚴語的決定也就順理成章了。
樑漱梅在這個精神病院裡,就算不是“王”,也是“後”,她完全能夠憑藉自己的一句話,做出最關鍵的決定。
嚴語就是這裡的“囚”,一天不逃離,他就無法逃脫樑漱梅的掌控,更沒辦法弄清楚事實真相!
嚴語在適才的翻閱過程中,已經將自己認爲有價值的關鍵內容,全都截留了下來,此時揣入口袋,終究將目光轉向了鐵欄門外的看護!
鐵欄門是不是鎖着的,嚴語沒法確定。
如果沒有上鎖,他可以衝出去,與看護們大戰一場,有一半的把握能夠硬闖出去。
但如果鐵門上了鎖,自己一旦現身,就會暴露,看護們毫不費力就能發出示警,所有的一切都成爲白費功夫。
但想要確認鐵欄門是否上鎖,就必須靠近,一旦靠近,就會暴露。
所以他必須在不靠近的情況下,確定鐵欄門是否上鎖,或者在不靠近的情況下,讓鐵欄門不至於被鎖上!
如何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嚴語可以勒昏進來的看護,但眼前三個看護隔着鐵欄門,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
嚴語雖然身手不錯,學識也好,辦法也多,但傷害他人的事情卻沒有做過,或者說在這方面,他仍舊有些“婦人之仁”。
這也是趙恪韓一直“詬病”他的一個問題。
想起趙恪韓來,嚴語不由在想。
是啊,如果是趙恪韓,這種狀況之下,他會怎麼做?
嚴語沉思了片刻,而後擡起頭來,毅然走向了鐵欄門!
這一刻,他的眼神就如同毛遂自薦之時跟平原君所說的那樣,像藏在布袋裡的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