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日優雖說是手藝人,但如今有了生意,也頗爲健談,他不是悶頭搞藝術創作的人,否則也不會帶領村民們發家致富了。
有了共同話題之後,翁日優自是與嚴語相談甚歡,見得時機差不多了,嚴語便開始往目標話題上靠了。
“翁先生對孫先生實在是沒話講的……我看着都有些觸動……”
翁日優擺了擺手:“我從小沒了父親,岳父他待我視如己出,非但沒有嫌棄我,還把掌上明珠嫁給了我,我自待他如親父,不過……逝者如斯,也就不必去提了,徒添悲傷……”
“還有,別一口一個先生,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大哥。”
嚴語也不客氣,故作遲疑,而後朝翁日優說:“是,翁大哥,有個事情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問,但心裡又發堵……”
翁日優沒有太多戒備:“你我算是相見恨晚,以後要多走動,有什麼不能問的,你說。”
嚴語也不再遲疑:“翁大哥待孫先生如生父,怎地明知道孫先生並非自殺,也不願意立案偵查?”
翁日優雙眉一豎,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嚴語趕忙攤手:“翁大哥你別誤會,我只是聽村長提了一嘴,我不該提這個,咱們還是聊根雕吧。”
“不過說實話,當初聽到之時,我心裡是有點不舒服的,先入爲主地認爲孫先生的家屬該是多麼的不孝……”
“直到親眼見到翁大哥,才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嚴語雖然只是簡單幾句話,但將關鍵詞全都點了出來,塑造了翁日優只知道賣根雕,不顧老丈人含冤受屈而死的形象。
翁日優如今是有頭有臉的人,自是不可能受這樣的冤枉,必然會向嚴語澄清。
也果不其然,翁日優臉色稍霽,放緩了語氣說:“這也怪不得嚴老弟,只是這裡頭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嚴語趁熱打鐵:“翁大哥既然認我這個朋友,我倒是樂意聽一聽,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好交淺言深,但我也不想對翁大哥產生什麼誤解……”
翁日優似乎也很是賞識嚴語的坦誠,遲疑了片刻,朝嚴語說:“你既然從老河堡來,想必也知道我岳父偷偷跳儺的事情了吧?”
嚴語點了點頭:“是,臨行之前,村長向我隱晦地提點過,讓我不要在你面前說起這一茬,畢竟……”
翁日優也是苦笑:“畢竟跳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對吧?”
嚴語尷尬一笑:“我對封建迷信其實不是很牴觸,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不能勉強,你可以不信,但不能看不起……”
翁日優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就欣賞你這樣的心胸。”
“說實話,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當時岳父說惹了點麻煩,讓我把他送到省城去,最好能離開大西北……”
“要知道,岳父是個老古董了,安土重遷,又豈會輕易離開,我也嚇了一跳,覺着他該是惹了天大的麻煩。”
“只是他如何都不肯說,只是說他幫人跳儺,惹出了一些事情來,要出去避風頭……”
嚴語細細聽着,不敢放過一個字:“所以他就帶着家人過來尋你?”
翁日優搖了搖頭:“那都是後來的事了,離開的事是早幾天就跟我說了的,岳母他們並不知情的……只是我還在準備,他就遭遇了不測……”
“那……爲何不立案偵查,還他一個清白?畢竟他老人家也想入土爲安吧……”嚴語開口引導着,翁日優卻堅決地搖着頭。
“不行的,我們還沒趕去醫院,就已經有人警告了……”
“警告?警告你們不要再追究?眼下這時代,再加上翁大哥你現在的本事,還怕這個?”
翁日優也是無奈:“若我是孤家寡人倒也罷了,但現在拖家帶口的,而且那人說得也在理,人都死了,追究又如何?萬一引火燒身,我這剛出生的女兒……唉……”
嚴語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朝翁日優安慰說:“翁大哥考慮得也周全,雖然對孫先生有些……有些不公平,但逝者已逝,生者還需繼續,是該這麼做的。”
翁日優原本估摸着也爲自己自私的決定而愧疚,能得到嚴語的諒解,自是寬心不少的,也就沒什麼防備了。
“只是不知道哪個人這麼大膽,敢警告,甚至威脅翁大哥?”
翁日優又搖頭:“也不算是警告威脅,那個人算是勸說吧,他跟岳父一樣,也是個跳儺的,他也準備外出逃難,說是天大的災禍要降臨,勸我們千萬別再追究摻和……”
“我對岳父跳儺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岳母是知道的,她很害怕,千般勸說,我也就再沒異議了。”
“那人也是跳儺的?有沒有可能帶我去會會他?”
翁日優當下就警覺了起來:“你想幹啥?我這纔剛剛息事寧人,你可不能再瞎摻和啊!”
嚴語趕忙解釋:“翁哥你彆着急,聽我說,相信那個人也參加了老河堡龍王廟的跳儺,好歹也是因咱們老河堡而起的事情,我總得去問問,難道要等到再送一對輓聯過去?”
翁日優聽得此言,也動搖了一些。
“翁大哥,派出所那邊你們已經表態了的,不會牽扯到你們,而且我只是讓你帶我去看看,一切由我出面,你看成不成?”
翁日優也是內心掙扎,嚴語繼續勸說:“翁大哥,孫先生已經死得不明不白了,總不能再讓這個跳儺人重蹈覆轍吧?起碼咱們過去看看,他是否已經外出避難了吧?”
翁日優終究是點頭:“好,我帶你去,不過你得答應我,問候一聲就走,萬不可牽扯太深!”
嚴語心頭大喜:“一切聽翁大哥安排!”
翁日優也不囉嗦,因爲要做生意,他購置了一輛老舊的皮卡,雖然比不上吉普,但已經算是非常稀罕了。
車上,翁日優也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跳儺人的信息。
這跳儺人名叫傅青芳,是個赤腳郎中,平日裡走街串巷,給人賣些狗皮膏藥,跌打藥酒之類的玩意兒,遠近也算有些名聲。
因爲就在辣木溝隔壁的七家砦,所以也不算太遠。
七家砦歷史上是個小的城寨,還保留着土牆,原先有個武器庫,省裡說要保護起來,奈何幾年過去也沒見動靜,村民日子也不太好過。
傅青芳有個兒子,在縣裡開了個診所,因爲生了子女,老妻到縣城去幫帶孩子,傅青芳卻不肯去,只說放不下自己的行當,又需要有人留下來,給祖宗燒香什麼的,與孫立行一樣,都是個輕易不挪屁股的人。
由於這地界缺醫少藥,傅青芳的赤腳醫生做得又不錯,所以家裡也過得去,三間平房,後頭還有個診室,兒子又出錢翻修過,看起來有些小氣派。
翁日優下了車之後,帶着嚴語上來敲門,只是半天不見應門,心裡頭也放心了。
“估摸着該是走了的。”
嚴語也頓時失望起來,眼看着要上車,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等等!”
“又怎麼了?”
嚴語指着三間平房後頭說:“看,有煙火,應該是有人的!”
翁日優順着嚴語的指示一看,平房後頭果真有些許煙火嫋嫋升騰着,看看日頭,也確實是做晚飯的時辰了。
“繞到後頭去看看,可能顧着做飯,沒聽見咱們敲門。”
嚴語也不等翁日優多想,快步往後頭去了。
後頭除了診室,就是廚房,此時診室的門虛掩着,廚房卻是中門大開,可以直接看到竈裡的火頭快滅了。
“傅醫生,在家嗎?”翁日優還在招呼,嚴語卻感覺到不太妙,快步跑了過去,廚房裡頭沒人!
“嚴老弟,你別在人家裡亂跑啊!”
嚴語哪裡顧得這許多,當即推開了診室的門,這一看,果真是出了大事!
傅青芳估摸着五十來歲,留着稀疏的鬍子,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大褂,此時倒在地上,已經沒了動靜,口鼻上全是泡沫!
“傅醫生!”
翁日優也大吃一驚,趕忙要衝進去,嚴語卻攔住了他,快速掃視一眼,將室內的擺設和地上都審視了一番,不希望錯過什麼。
畢竟跟着關銳調查過案子,保護現場的重要性,嚴語還是清楚的。
然而翁日優卻不曉得,一把推開了嚴語:“這是發病了,救人要緊,還愣着幹什麼!”
翁日優往傅青芳的脖頸上一搭手,驚喜地朝嚴語叫道:“還有氣!還有氣!快搭把手,放車上,送縣裡救命!”
嚴語也沒二話,與翁日優合力將傅青芳擡到了皮卡上,翁日優發動車子,也不知道心急還是怎地,發動了三四次才成功。
正要開車,嚴語陡然想起什麼來,又跳下車,可把翁日優給急了:“你又要幹什麼!”
嚴語也不回答,快步跑回診室,將傅青芳的醫藥箱給帶上,雖然他不是學醫的,但這個醫藥箱裡的東西,指不定衛生院的醫生們能用上呢。
這一路不算太遠,但也不近,萬一有個好歹,起碼有個底氣。
嚴語本只是有備無患,只是如何都沒想到,就如同墨菲定律一樣,越是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反倒越是有可能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