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石牆滑向一邊,地下墓穴的方形入口顯現在衆人面前,沿着階梯往下走了一段兒,開始進入一條潮溼陰冷的圓形隧道中。
歐陽小冷很容易分辨出這是通向城中心那棵白橡樹的方向,隧道兩旁隨着他們的腳步亮起一團一團幽藍妖火。靈羽並不喜歡這條隧道,因爲它的形狀就好像大蛇的腹腔,而他們就像是它肚中的饕餮盛宴。
藍蛇羲楨走得十分緩慢,手臂時不時會在隧道一側的牆壁上支撐一下,稍作喘息再繼續前進。他們好不容易纔來到開闊地帶,這裡的一切皆爲純白,與董穆雅描述的如出一轍。白沙地面踩起來十分柔軟,一條彎彎的乳液狀的河流緩緩流動着帶出一陣陣香甜,沿着那條河走下去就是擺放着藍蛇羲楨棺木的地方。
那木質棺木處於一塊石臺之上,上面也刷了白漆,扣得嚴絲合縫,讓人不由地產生那裡面會不會正躺着什麼人的聯想。
藍蛇羲楨走到棺木前停下腳步,用手撫摸了一下它,又指向上面說道:“我們現在就站在木城中心的地下,這裡就是我以後長眠的地方。”
自從進入這片開闊地後,夏秋就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撼,她記得有人曾說過人類在瀕死時會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最後進入天堂一樣的地方,而現在他們所處的這座地下墓穴不恰恰就如同天堂嗎?
歐陽小冷邊觀察着這座墓穴,邊思索着自從他們進入木城羲楨以後的可疑之處,他隱隱地覺得藍蛇羲楨在向他們掩飾着什麼,但卻又並不敢妄下定論。現在關鍵的問題是,想破奇列之陣就得毀壞構成這個陣圖的物質,而屬於木城的列陣物質正是眼前藍蛇羲楨的棺木,剛來到這兒就要開口詢問能否毀了人家的棺木無論如何都有些欠妥。
但他轉念一想,若是他說清緣由,而藍蛇羲楨又確實跟整件事無關,按照她的爲人與氣度應該能夠答應他們的要求,而相反地要是她極力阻止的話,就說明其中必有蹊蹺。
他下定決心說道:“我有一個或許聽起來不太恭敬的請求!”
藍蛇羲楨迴應:“哦?請大人說來聽聽!”
歐陽小冷心平氣和地說:“我之前所說的,您墓中的某樣物質與青雲的計劃有關,而那種物質正是您的棺木,爲了確保他的計劃無法實施,我們恐怕不得不要將您的棺木破壞掉了!”
“我聽得不太明白!”
藍蛇羲楨有些慌張地說道,臉色也變得不太自然,從她的表情中能看出複雜的情緒。
歐陽小冷也因此提高了警惕,問道:“不知您是否聽說過奇列之陣?”
“不……不知道!”
一聽到奇列之陣,藍蛇羲楨顯得越發慌亂,歐陽小冷也對自己的猜測更加確信不疑。正欲繼續追問下去,一陣怪風吹起,捲起地面上的白沙飛揚,也模糊了他的視線,還未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幾個少年就都昏了過去。
大約四千年前,妖界形成之初。還沒有什麼木城,藍蛇羲楨也只是一條比手指略粗些的小蛇。因爲像它這樣通體寶藍的蛇十分罕見,雖含有劇毒,卻是能泡製出可助妖力大增的藥酒裡的一味珍貴藥材。
一天它出洞覓食,卻被一羣小妖追趕,它先是跳入池塘,又鑽進一處石頭縫隙裡,再藏於一片灌木叢中……跌跌撞撞,也不知逃了多久,誰知那些貪婪的小妖卻仍對它窮追不捨。
漸漸地它已是遍體鱗傷,精疲力竭,眼中的景物也變得朦朦朧朧時。一縷柔和的白光卻出現在它的視線裡,它用盡最後的力氣順着那白光爬去,然後不知不覺陷入昏迷當中。待它再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正在一棵小樹上,那些先前追趕它的小妖已不見了蹤影。它也認不出那有着白色樹幹的小樹究竟叫做什麼,只是盤在它上面就令它覺得安心。
從那以後那棵小樹就成了它的*,整個白天它都會盤在樹上休息或是觀察着周圍的世界,到了夜裡纔會短暫地到地面覓食。和這棵小樹相依爲命的時間久了,他們也似乎可以進行某種靈魂上的交流,雖然這種時刻並不多見,但偶爾和它聊上幾句也能讓它覺得不那麼孤單。
斗轉星移,小樹已成長得枝繁葉茂,常會有經過的旅人靠在樹下休息,小蛇也從他們口中聽到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事。其實它並不知曉,此時的它已經不再是一條小蛇了,只是因爲它安居的這棵樹也長大了,所以它並不知道自己的體型已經變得多麼碩大。
有一天,它在聽樹下的妖怪談論修煉之法時突然開了竅,很快幻化出人形。隨後她自身的力量也逐漸顯現出來。她終於明白爲什麼當年那些小妖會一心想把她抓去,它體內的毒素對妖力提升所起到的作用就如同加速劑。爲了變得強大,她潛心修煉,心中也再裝不下其他的事情,漸漸也不再與小樹交流了。
她留在地面上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也開始到各地去尋找可以切磋妖法的對手。因她生得美麗,又有種不經世事的純真,所以大多數的對手都會對她有意放水。而她並不知道其中的道理,隨着取勝的次數不斷地增加,她也漸漸變得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她的傲慢令她樹敵無數,一夥早已看她不順眼的妖怪暗中計劃偷襲她,好將她製成能使妖力大增的藥酒。
他們趁她不備用暗器重傷她,雖然心中憤怒,但她也只得忍住傷痛逃走。暗器上的雄黃漸入血液,再通過血液深入她的五臟六腑,她漸漸不能保持人的姿態。她覺得這種一路被人追趕的情景是何其熟悉,很久以前似乎她也曾經歷過同樣的事情,而這一次她不知還會不會有上次的幸運。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眼前出現了熟悉的白色光芒,是幻覺嗎?她問着自己,但還是努力向那道光爬去。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盤在原先的那棵樹上,而她身邊的樹幹上坐着一個身着白衣的俊美男子,男子有一雙和葉子一樣墨綠的眼睛,正溫和地望着她,看見她醒來,他露出一副終於可以鬆口氣了的表情。
“你是誰?”她問道。
“我?我就是這棵樹呀!”他未開口,聲音卻傳進她的大腦中。
“很久都沒有聽見你的聲音了!”第一次,她有了哽咽的感覺,好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回到了家中。
“我的妖力微弱,很難維持人形。其實我一直在嘗試着和你交流,可你的心卻漸漸不願再接收我傳遞的訊息了。”
“你叫什麼?”
“我沒有名字,只知道自己是棵白橡樹!”
“我聽說在人間東方掌管春天的神叫做蒼帝,以後我就叫你蒼帝了!”
“嗯,我喜歡這個名字,那你叫什麼呢?”
“我想爲自己起一個君主一樣的名字,蒼帝又被叫做木帝,所以我要在這裡建起木城,此後再不棄你而去!從今天起我就叫羲楨!”
藍蛇羲楨果真沒有食言,她只在妖王狐禮成爲妖界之主時離開過木城一次,而那以後漫長的歲月中,她再沒離開過這裡,也沒離開過蒼帝。蒼帝不是隨時隨刻都能以人形的姿態出現,所以爲了他來時能第一時刻看見她,她必須守在他的本體身邊。
光陰荏苒,四千年只在彈指間,羲楨生來直爽果敢,而蒼帝則溫柔儒雅。雖然在人前的是羲楨,但木城能逐漸壯大,與蒼帝對她默默的守護與支持也是密不可分的。她曾想,他們兩會永遠在這座屬於他們的城中,逍遙快活地生活下去,可一切卻在那一天突然改變。
多年前,木城周圍開始下起酸雨,這是妖界從未出現過的現象,所以誰也說不清這酸雨是如何形成的。木城內外的水源和土壤均遭受到嚴重破壞,植物因此而生病死去,蒼帝也開始變得虛弱,出現在藍蛇羲楨面前的次數也在遞減,最久的一次竟大半年都無法與她相見。
蒼帝曾救過羲楨兩次,她想若是沒有蒼帝,自己早在四千年前就成爲了藥酒中的一味,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呢?無論用什麼方法,她都要救他。起初她遍尋能夠阻止酸雨的方法,又以自己的妖力爲蒼帝解毒續命,時間久了自己雖變得日漸憔悴,可酸雨卻仍未得到控制。越來越多的人說,木城是遭遇了詛咒。
在她一籌莫展之時,一位不速之客卻悄然造訪,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妖界頭號敵人青雲。她知道他挑這個時候出現,必定是有所圖謀,果然他一開口就以幫她停止酸雨爲交換,要她爲他辦一件事情。
藍蛇羲楨雖不願讓蒼帝就這樣死去,但她身爲木城城主,也就是妖王狐的臣子,以她的氣節怎麼可能叛變投敵。故開始時她是萬萬不肯的,誰知青雲施法讓她見到了處於病痛中的蒼帝,看着飽受折磨的他,她的整顆心瞬間就被動搖了。
青雲又藉機說起,自從二代妖王狐歐陽雪夜死去後,妖界已陷入無主的局面,所以妖王狐也並不是她現在的主人。滿心都在讓蒼帝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羲楨,就此答應了他的條件:令木城成爲奇列之陣中的一城,而列陣的要素正是自己的棺木。
她不知道奇列之陣的事爲什麼會敗露,更不知道現任妖王狐是如何輕易找至她這裡,在他和同伴們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刻,她就已經六神無主,心中雖有愧疚,但她已沒有退路。
蒼帝,就如他的名字一樣,是她的春天。爲了他,即使要她羲楨與整個妖界爲敵,她也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