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黎明前夕,李思諫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在書房爲党項打大業慮了一整夜。他聽清楚號角聲的時候,心臟不由自主一抽。
這是敵襲的信號!
眼下正值仲春,夏州剛剛有了回暖的跡象,北方來的夜風還頗爲寒冷,並不是開戰的最佳時節。無緣無故的,怎麼會有敵襲?
去年到西樓去,跟耶律阿保機商議舉世攻唐的策略,諸方約定起兵時間乃是秋後,党項跟沙陀的戰爭準備,可都是奔着秋日去的!
眼下爆發的是戰爭,還是部族叛亂?
李思諫奪門而出,剛剛升上半空,要左右看個清楚,迎面就看到一個人影惶急飛來。定眼一看,卻是定難軍都虞候高宗益,也是他的心腹愛將。
“哪裡來的敵軍?”李思諫連忙出聲詢問。
“軍帥,大事不好,來的是唐軍精騎!漫天遍野到處都是,不知究竟有多少兵馬,現在已經攻入梅花寨,正在向本營襲來!”高宗益急切的說道。
李思諫聞言如墜冰窟。
夏州位在長城以北,屬於大漠草原地帶,所謂的夏州城其實是由五座大寨構成,中心的本寨又稱夏州寨,雖然有城池的模樣,但並不是什麼堅城。
“唐軍怎麼會主動向我們開戰?!他們怎麼會這個時候襲擊我們?!”李思諫心頭有無數疑問,卻是來不及一一跟高宗益問明。他拔高位置到了高空,縱目遠眺,想要看清唐軍的方位和陣仗。
這不看還好,一看李思諫幾乎是驚駭欲絕。
前方十幾裡外的梅花寨,已經是燈火如海,無數人影在其中狼奔豕突,潮水般的精騎大軍正在吞沒他們。當中一支精騎猶如鍥子一樣,深深插進了營寨,已經快要透營而出!
直到這個時候,慘叫聲、驚呼聲、喊殺聲、氣爆聲才猛地大了。
可想而知,剛剛唐軍精騎攻入營地的時候,梅花寨根本就沒來得及反應,就更說不上組織有效的戰鬥。混亂已經形成的時候,纔有修士趕回來稟報軍情,本營這裡的號角剛剛吹響,梅花寨的殺戮就已經進入到不可遏止的階段!
如果只是梅花寨有敵襲也就罷了,李思諫尚且來不及思考清楚,到底是派遣大軍去救援梅花寨,還是下令本營兵馬結陣自保,左右兩邊的定山寨、定遠寨,就爆發出天塌地陷般的喊殺聲。
火光就像是一個個徐徐站起身的巨人,在兩座營寨裡咆哮肆掠。
“軍帥......我們被唐軍包圍了!”
高宗益失魂落魄的喊叫起來,“軍帥,唐軍這是有預謀的發動了戰爭!綏州很可能已經被他們攻破了,要不然怎麼會沒有警訊傳來?!他們已經攻到了夏州,我們都沒有能夠察覺,難道......銀、宥等州已經失陷,被朝廷掌控了?!”
“這不可能!”李思諫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這絕對不可能!”
“軍帥,那我們該怎麼辦?”高宗益嚥了口唾沫勉強問。
李思諫雙目猩紅的咬牙道:“本寨所有兵馬,踞城而守,與唐軍不死不休!派遣修士,向銀、宥等州求援!本帥絕對不信,唐軍能夠悄無聲息就將定難一口吞掉了!”
“是!”高宗益連忙去安排防禦。
李思諫強自鎮定,想要說服自己相信各州沒有失陷,附近的兵馬能夠及時來援。但是無論他心志如何堅韌,看到三寨相繼被唐軍精騎攻破,心臟也是不受控制開始劇烈顫抖。
党項兵力並不少。
僅僅是夏州五寨,就有兵馬二十萬,本寨更是有七萬雄兵,如果唐軍來的精騎不多,縱然局勢再是險惡,李思諫也自信有一戰之力。
不說取勝,至少能夠堅守,等到援軍到來。
然而李思諫一顆心卻在不斷往下沉。
飛出去報信的真人境大修士,雖然已經足夠分散,但是還沒飛出十里,就在半空遇到了阻截之敵擊出的術法明光!每場戰鬥都很短暫,因爲對方人手衆多,所以李思諫的手下悉數身體爆裂而亡。
與此同時,左右兩寨相繼失陷,而梅花寨中的唐軍,更是已經直奔本寨殺了過來!
李思諫近乎絕望的低吼出聲。
他回到府邸,命人叫來戰意盎然,已經穿戴好甲冑,想要出擊迎敵李彝昌,悲聲對他道:“夏州完了,但党項不能完!你是拓跋氏最後的希望,党項能不能重現昔日輝煌,就靠你了!你要記住,無論前路多麼艱苦,一定要殺出一條血路!”
李彝昌聽出了李思諫話裡決絕之意,不解而不忿道:“我不走!我要跟族人一起戰鬥!勇猛的党項戰士不會畏懼任何敵人!”
李思諫禁不住老淚縱橫,“你給我記住,党項不能滅亡!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等境遇,你都要銘記自己身份與使命!”
說着,李思諫不再給李彝昌說話的機會,對趕過來的高宗益道:“稍後我會正面迎擊唐軍,混亂的時候,你帶他離開,從今以後,你就守在他身邊保護他,這是軍令!”
高宗益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麼,聽到最後四個字,只能躬身領命。
眼看着高宗益將哭爹喊孃的李彝昌帶走,李思諫深吸一口氣,飛出了府邸,來到本寨城頭,下令精騎集結,隨時準備出戰。
留給李思諫的時間並不多,他甚至只能集結起兩萬騎兵,他的對手就出現在了視野中。
此時,天光微醒,四野是青藍色的,即便是不借助火把,普通人也能夠看清眼前的道路與敵人。
那支從地平線上衝過來的唐軍精騎,看樣子只有不到一萬人......這讓李思諫心頭一喜。不到萬人,他有戰勝對方的機會!
雖說讓李彝昌走了,但這只是以防萬一,本質上李思諫還是想要守住夏州本寨的。
有取勝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過。
然而細細一看,這支精騎在快速奔馳的情況下,竟然還能保持齊整隊形,一眼望去,軍陣橫平豎直,甚至斜着看都是直線!
“名......名將?!”李思諫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只有兵家名將境界的戰將,才能對戰陣有這樣的掌控力!
而名將在戰場上意味着什麼,李思諫有最起碼的認知。
至少,他擋在兵家名將的戰陣面前,只能是螳臂當車!
可是,唐朝什麼時候有了兵家名將?
李思諫已經無暇深究,上官傾城已經率領八千精騎,快要衝到了城關之前。
李思諫雖然恐懼到了極點,但還沒有轉身就跑的意思,出城迎敵的勇氣他已經沒有,但是踞城而守他還想堅持一下。
在他看來,就算兵家名將的軍陣強悍無匹,在戰陣上所向披靡,但總不能直接踏破城牆飛入城中吧?
事實是,上官傾城能。
李思諫看到上官傾城擡起手臂。
就這樣一個動作,軍陣中響起百千聲嗡嗡的靈氣衝擊聲。
奔馳的精騎戰陣上,立即升起一層如碗倒扣的熊熊光幕。
莫說城頭上傾瀉而下的箭雨,落在光罩上就像是野草碰到了疾風,被吹散得不見了蹤影,就連修士們的術法攻擊,也像是雞蛋摔碎在石頭上。
八千精騎很快到了城前。
李思諫眼睜睜的看着上官傾城擡起長槊,嘴裡吐出兩個字:“破城!”
破城。
這是兵家名將的能力,簡單直白。
戰陣光芒在上官傾城這兩個出口後,變成了銳利的鋒矢狀,在無數箭雨和守城党項人的驚叫中,直接衝向了城門。
轟的一聲巨響,城頭都跟着震了三震。
城門處飛起無數碎木煙塵。
兵家戰陣之力,就這樣蠻不講理的衝破了甕城門和內城門,筆直衝進了夏州城中!
李思諫一屁股坐倒在地,渾身的力量在這一刻消散殆盡,腦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剛剛這一聲巨震,像是震飛了他所有的精氣神。
他清楚的知道,夏州城完了,党項人完了。
是日,上官傾城奇襲夏州成功,所部在佛曉之前,搗毀三座軍寨,引發党項巨大混亂;而後上官傾城親率八千精騎組成的戰陣,直接衝破城門攻入城中,滿城党項戰士霎時鬥志全無,潰不成軍。
當是時,旭日東昇,霞光初灑。
狼牙軍七萬精騎,一戰而平党項。
李思諫被斬於城頭,李彝昌死於亂軍之中。
......
雲州邊境之外,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契丹騎兵集結。
爲首者,便是曾到長沙策反馬殷的耶律斜涅赤。
夕陽西下,草原如血,耶律斜涅赤接到了夏州軍報。
盟友戰敗,契丹失去一個有力外援,耶律斜涅赤卻沒有任何驚急之色,反而只是淡淡哂笑一聲。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唐軍還真的在這時進攻了党項。可憐那李思諫,還以爲戰爭要等到秋日爆發,如今身首異處,怕是死不瞑目吧?”
他的自言自語,沒有人接話。
但耶律斜涅赤卻並不介意,看着沙陀人聚居的方向,笑容逐漸陰險:“等到上官傾城連敗兩個部族,將士奔戰疲憊、驕傲慶功的時候,也就是他們該覆滅的時候了。
“這場由契丹發起的大戰,主動權一直都掌握在我們手中,怎麼可能被對手出其不意的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