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夜擺明了要拒婚,東宮那羣官員便打蛇隨棍上,摺子如雪片飛入紫宸殿,無外乎是“顧氏性惡好妒”、“恐難當大任”、“不堪配儲君”、“請陛下收回賜婚”,等等之類的諫言。
皇帝尚在病中,只逢初一、十五大朝日,撿重要的政事略聽一聽,其餘事務便都交由太子處理。
這日正是五月初八,太子例行監理朝政。
殿內鴉雀無聲,左右諫議大夫手持笏板,滿臉的敢怒不敢言。
顧雍出列,正要開言,一扭頭,卻見何奎還在門外長跪,那想好的陳詞,便就都梗在了心間。
早朝一開始,何奎就跪在了殿門外。
說是自家女兒無知、不小心衝撞了準太子妃、以至於闖下如此大禍,這一切皆因自己教導不力,於是自請賜禁足一月,還望太子殿下准許。
什麼自請禁足,可不就是故意把事情鬧大,好當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嗎?
好你個何奎,這是要讓他顧雍面子裡子盡失去啊!
顧雍吃了個悶頭虧,心下不快,但他不是衝動強勢的性子,便又去看太子。
李玄夜執了斑竹筆,略一沾得硃砂,在奏表上落下批註,隨口道:“準。”
“太子殿下!”顧雍眉間一凝,疾呼出聲,“此事……”
“嗯?”李玄夜便看了過來。
顧雍心下一沉,剩下的話就堪堪嚥了下去。
“啪嗒”一聲,李玄夜將硃筆投進筆筒,站起身來。
宮人奉上金盆,他拿了棉巾擦着手指,淡淡道:“今日之事,就到此爲止吧,諸位都散了吧。”
“……”衆人心懷各異,但一看門口跪着的何奎,就把一肚子諫言都生生忍了回去——還能說什麼呢,何奎的女兒才內定爲良娣,就被顧家小姐害得破了相,如此不能容人,又怎麼能嫁給太子?
萬一……
衆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間閃過一絲微妙。
以後他們也少不得要往後宮塞女人的,有顧玉辭在,那豈不是羊入虎口?
罷了罷了,這事不管也罷!
“是……”
一行人躬身一禮,陸陸續續告退,將要邁出殿門時,只聽裡面飄出一句沙啞的乞求:“殿下,此事關係重大,不可草率……”
衆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略有一絲同情。
顧雍一身紫袍,立於寬闊的殿中,光線明明暗暗,他微彎着腰,姿勢有些僵硬,雖極力剋制,卻難掩情緒:“殿下,辭兒她……”
“怎麼?”
“……”氣息微凝,聲音一低,“下官告退……”
少頃,顧雍便退了出來。
衆人看他邁出殿門,步下石階,走向長長的御道,向來儀容整齊、即使大起大落,也不見絲毫失意之色的人,這一刻竟然有些步履艱難。
衆人頓時覺得有些五內雜陳。
身爲太子的親舅舅,混到這種份上,也真是夠慘的了……
李玄夜淨了手,又換下了朝服,只着一身玄色暗紋的窄袖圓領袍,宮人捧來托盤,上面放着男子隨身佩戴的玉飾、扳指等物。 太子規矩嚴,宮人也不敢擅自服侍,只在他身前屈膝跪下,將托盤舉於頭頂,供他自取。
他拿過一枚白玉,系在腰間,向外面喚道:“楊儀袁策。”
“屬下在!”
兩個侍衛應聲而入,那宮人這纔敢起身,至始至終,莫說敢亂看一眼,就是走路都沒有聲音,生怕自己錯了規矩。
楊儀見自家主子一身裝扮,便道:“殿下這是要去騎射?”
“隴西送來一批好馬,去看看。”李玄夜穿戴完畢,又取了劍,吩咐道:“你們二人也跟着一起去,若有相中的,挑兩匹留下。”
“去校場?好啊!”袁策喜不自勝,“我正好需要一匹寶馬!”
楊儀卻有些猶豫,見太子眉間舒朗,心情似乎不錯,便拱手一禮,提醒道:“殿下,您才拒了陛下的賜婚。”
李玄夜看了楊儀一眼,又舉起長劍,並指輕輕一拭,長眉微微一揚,輕笑道:“拒了便拒了,父皇生氣一陣,也就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主子爺……”楊儀只覺得脖子一涼,恨不得立即跪在地上,“那是陛下的賜婚,賜的是顧大人的女兒,您拒得乾脆,可,到底要顧及一些的。”
袁策便也聽懂了,前腳退了皇帝的賜婚,後腳就忙着去騎馬射箭,到時候皇帝發難起來,他們這些跟着玩樂的,少不得要遭殃的。
忙也跟着勸:“主子爺,楊儀說得有理,我們也是爲您好!您雖說不喜歡顧小姐,但退婚好歹是件大事,您不能、不能……”袁策撓撓頭,“不能太高興了啊!”
“錚”長劍抽出,嚇得袁策抱頭一跳:“殿下!”
李玄夜斜了他一眼,取棉巾擦了擦劍身,脣角微微勾起,問:“孤很高興?”
袁策和楊儀對望一眼,再看向自家主子,眼裡寫滿了三個大字:“你說呢?”
太子殿下輕輕一哼。
“哎呀我的好主子爺!”楊儀索性把話挑明瞭,“顧大人好歹也是朝中重臣,您不能太讓他沒臉啊!”
太子這回便有些寒意了:“還沒正式冊封,就要端太子妃的威風,他們眼裡又何曾有過孤?”又是一聲輕笑,“讓他顧雍吃了這個教訓也好,免得日後犯下更大的錯來。”
“這……”楊儀便明白過來了,太子這是藉機敲打顧雍呢。
太后謀逆一案,顧雍有救駕之功,皇帝賜婚這事兒,少不得有他暗中出力。
自家主子最是受不了被人算計,僅僅只是藉機敲打一番,已是十分開恩了。
“走吧。”李玄夜壓根就不想再多言,擡步出了殿門,“把顧寒蘇叫過來,一起練練。對了,還有李鳳儀,一個大男人,成天窩在家裡侍弄什麼花兒朵兒,像什麼話!”
“哎……是!”袁策楊儀忙小跑着跟上,纔出了殿門,身後忽有一人匆匆追來:“太子殿下!”
李玄夜頓住腳步,見得來人一襲深青色官袍,瞧着甚是面生,便問:“何事?”
“稟殿下,下官乃司天臺沈諭。”這人官職雖然微小,言行舉止卻是十分有有氣度,不疾不徐答道,“長安郡主到訪司天臺,說是殿下特許,任其自由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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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寫了一章,明天再更。斷太久,我實在是沒臉說什麼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