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夜是第一個衝進來的,他踏入內室,又猛地止步,在十幾步的距離之外,眸光沉沉地看着趙昔微。
趙昔微低頭,看着地上的裴才人,那張臉越來越白,分明是已經死了。
她又擡頭,看向面前的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裴才人大喊大叫的時候,外面沒有動靜。現在人剛剛一死,皇帝這一干人就來了。那是不是說,他們其實早就到了?
而她剛剛說,一定要殺了裴才人。
趙昔微只覺得十分疲憊。
她不僅沒能親手殺了仇人,還要背上殺人的罪名了。
李玄夜的目光,仍那樣沉沉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開口,等她先坦白。
趙昔微默默地放開手,任由裴才人躺在那裡——此時此刻,她不管是解釋還是演戲,都無異於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小官員們先回過神,嚇得齊刷刷跪了一地:“陛下,殿下,此、此、此事……”
主薄高喬畢竟年長,忙壯着膽子補了剩下的話:“陛下,殿下,秘書閣發生如此大事,下官竟毫不知情,簡直是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責罰!”
趙昔微聽着便覺得諷刺。
朝堂上都是人精,一句“毫不知情”便已把整個秘書閣摘了出去,一句“罪該萬死”便已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同時也等於把趙昔微推了出來。
李玄夜的目光越發冷沉。
皇帝的臉色更是難看,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這是氣得狠了的跡象。一旁的曹德大氣也不敢出,到底想着龍體重要,便衝官員們使了個眼色。
官員們哪敢接這個腔?
還是高喬機靈,忙拱手向趙昔微一禮,文縐縐地道:“方纔室內發生了何事,還請郡主向陛下稟來。”
這話是給了個最體面的臺階,按朝堂的規矩,大臣這個時候若跪下來認罪、再哭着哀求一番,那留個全屍是肯定的,萬一有人幫着求情,免了死罪、改爲監禁也是有可能的。
高喬自認是幫了個大忙,可趙昔微卻一直沉默。
今天來的人很齊全,不僅有皇帝和太子,還有長公主,還有顧玉辭,還有顧雍——全是對她不利的,都來了。
她沒有看那些人,但是她可以感覺到,那些人的眼神,有的是憤怒,有的是仇恨,還有的是怨毒,還有的是勝券在握。
此時,她該說什麼呢?
僵持了片刻,終是李玄夜開了口。
聲音冷淡非常,無盡的威壓:“趙昔微,你作何解釋?”
作何解釋??
趙昔微猛地又擡頭,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忽然心中鈍痛。
或許是她好了傷疤忘了痛,也或許是她從未從情愛中徹底清醒,竟然還會期待他在這個時候爲自己說話。
李玄夜眸光微動,正要開口說什麼。
“不可能!”忽然,顧玉辭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她在裴才人身旁蹲下,急急叫道:“陛下、陛下!裴才人,裴娘娘她真的死了!!”
“死了”,這尖銳的一嗓子,在場所有官員都是一個激靈,而皇帝的怒火則更上一層樓,連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顧玉辭趁熱打鐵,衝皇帝又道:“陛下!裴娘娘進藏書閣的時候還好好的!臣女可以作證!她好好兒的進來的!現在就這麼死了!”
語氣一頓,提起裙襬,往地上果決一跪:“裴氏雖是帶罪之身,可到底……”語氣略遲,似有無限憂慮,“……到底是皇子生母啊……”“趙昔微。”李玄夜忽然出聲,打斷了顧玉辭的鋪墊,他喚道,“你說。”
顧玉辭神色微變。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他還偏護着趙昔微,可見用心良苦啊……脣角微微一翹,不由顯出幾分嘲諷意味。
趙昔微輕抿脣角,正要想着怎麼開口。
顧玉辭再度出聲:“趙昔微!”她笑了笑,意味深長,“殿下既給你機會,便也是給趙家機會,衆目睽睽,天理昭昭,切記不可隱瞞欺騙!”
說完,笑意轉冷,斜斜睨着趙昔微。
這一睥睨,趙昔微看到了勝利者的驕傲自負,也看到了自己的一敗塗地。
原以爲顧玉辭輸了,其實並不是,真正輸得人是她自己。
顧玉辭從未得過一分情意,看似失敗,卻從未傷心;而她自認得到了真心,看似贏家,卻屢屢心碎。
想到這些,越發心身俱疲。
可此時卻不是情緒氾濫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顧玉辭提醒了她:她不是獨自一人,她背後還有整個趙家。
即便是這個家,沒有給過她太多恩情,但她也不能白白讓這麼多人跟着送死。
壓下情緒,她努力保持理智,爲自己辯白,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挑重點稟來:“……裴才人不慎撞到書架,跌倒在地便沒了聲息……此事純屬意外,臣女並不知情。”
滿室寂靜,長公主緊步走到裴才人屍身旁,略一打量,又繞着屍身轉了一圈,再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最後放在香爐上。
“慢。”長公主忽地擡手,“陛下,裴氏不是死於意外,而是死於中毒!”
“什麼?”皇帝滿臉震怒,“中毒?好好的怎麼會中毒!哪裡來的毒藥?”
“陛下,你看。”長公主一指裴才人,“她的手指上有灰燼。”
衆人的目光便皆是一凝,離得遠,其實並不能看清楚,但既然是長公主指證,便不可能有錯的。
長公主又一指香爐:“而這香爐中,有燒燬的紙張。”
有內侍快步上前,捧着香爐聞了聞,又翻了翻,最後撲通往地上就跪下了,將香爐高舉過頭頂:“陛下明鑑,確有其事!”
皇帝仍站在原地,臉上陰霾堆積。
“陛下……”趙昔微太陽穴刺痛,讓她不堪忍受,可她知道,此時一定要說點什麼,不能就這麼成了替死鬼,可剛開口,李玄夜一步踏出。
趙昔微一愣。
他雙眉緊蹙,細看了一眼香爐,又轉身,在裴才人屍體旁蹲下。
再起身時,雙眼已染上攝人的寒霜。
趙昔微對上他的眼神,便如被利劍刺傷,身子不由得一抖。
再開口時,呼吸已是凝滯,嗓音微顫:“殿下,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