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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的鳥銃要填裝彈藥, 還要引火點信,但羅剎人的火/槍卻不用,他們是自來火, 威力也比鳥銃大,而且不容易炸膛。”
老爺子拍了拍褲腿上的雪, 站了起來。
“黑江一帶的人爲了抗擊過來劫掠的羅剎人,也試過用火器, 可用起來太過麻煩, 還不如弓箭, 久而久之也就棄之不用了。可他們卻最怕羅剎人的火/槍, 尤其是這些馬匪, 因爲這種火/槍打出的傷不易治, 必須要找屯莊裡會治火器傷的大夫才能治好,他們這些人能進出黑城,卻進不了各個屯莊。”
衛傅聽得入神,不禁問:“爺, 你在黑山村落腳以後, 真就一直留在村裡,沒去過外頭?”
“那肯定是假的, 我爺年輕的時候還走鏢呢,就是我爹小時候那會兒。”福兒插嘴道。
別問她爲何知道,因爲她二叔就是因爲有一陣子她爺不在家,等回來後,就被她奶養歪了。
這件事整個家裡人都知道。
所以老爺子神秘得很, 而小輩們沒一個人知道老爺子出去走鏢到底是幹什麼, 本來福兒一直以爲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看樣子答案就在黑城了。
老爺子瞥了孫女一眼, 招呼道:“行了,別說閒話了,把這些人收拾收拾,要趕在天黑之前進城。另外還要提防馬匪捲土重來。”
劉長山等人把馬匪都綁了。
這些馬匪都沒死,就是或重或輕都受了傷,直接捆了丟進馬車裡,那些長盾則被幾個軍漢用繩子捆了堆在車頂上。
也幸虧他們放補給的馬車裡已經沒什麼東西了,不然可沒地方裝下這麼多人。
至於那些馬。
馬可比人潑實多了,方纔的箭是有意朝着人去的,所以馬並沒有受太多的傷,還能跑。
話不多說,一行人加速趕路,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黑城。
出乎意料的是,黑城竟然比他們想象之中大得多,城牆高聳,城門聳立,竟還有守城門的兵卒。
見他們一行人風塵僕僕而來,護衛在四周的又都是官兵,守門卒子當即意識到這就是新上任的安撫使大人。
一面趕緊上前來迎接,同時又忙命人匆匆往城裡奔去報信。
這點動靜自然落入衛傅一行人的眼中。
“大人遠道而來,咱們都不知大人何時才能到,所以也沒什麼準備。現在天也快黑了,這天黑地凍的,若大人不嫌棄,小的引您先去落腳?”其中一個兵卒,似乎這羣守門卒子的頭兒,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對衛傅說道。
見衛傅不言,他尷尬地又笑了笑道,“小的已經命人去總管府報信了,就是不知毛總管在不在,今兒好像聽說總管陪着夫人回孃家了,夫人的孃家不在城裡。”
“總管?什麼總管?”
這兵卒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口誤,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小的這嘴,口誤口誤,是毛守備官。”
其實之前衛傅就命人對那幾個馬匪進行過簡單的問話,這羣馬匪襲擊衛傅等人,就是爲了打劫。
至於爲何劫掠他們?
據說是總管府有消息傳出,說是要來一位安撫使大人,這位安撫使大人是京城來的,很有錢。
很有錢這點事馬匪們猜的。
你想想京城來的,能不有錢?
所以這夥兒馬匪纔會動了打劫的心思。
被問話的馬匪只是個下面的人,他們的頭目綽號獨眼豹的那個,已經跑掉了。但從幾個馬匪隻字片語能聽出,這個獨眼豹纔是主要。
馬匪說平時他們都是隻打劫不傷人的,但獨眼豹說這回爲了立威,爲了讓黑城的老爺們都給他們上貢,一定要殺個威名出來。
本來對馬匪的話,衛傅只是半信半疑。
誰知道是不是爲了脫罪,故意裝可憐這麼說的,此時聽到城門卒口誤的這句‘總管’,衛傅心下晦澀。
但凡瞭解一些遼邊一帶的局勢,就能聽明白這個‘總管’的意思。
以前建京將軍不叫將軍,叫建京總管大臣,後改名爲建京將軍。黑龍江和吉林兩地將軍是後設,後來爲了填補這偌大一片疆域,又在將軍之下設副都統、總管之職,各自分管一片地方。
副都統乃常制,總管只設其一,之所以如此,是因爲總管管的是打牲衙門,專管遼邊一帶各部落打牲上貢事宜。
這位毛守備官,不過一個小小守備,竟被人誤稱爲總管?
恐怕口誤是假,常態如此纔是真。
而這樣一個在當地能被稱之爲總管的人,會樂意朝廷派來一個經略安撫使壓在自己頭上?
所以爲何總管府會不小心走漏他即將到任的消息,就不難理解了。
當然,這些只是衛傅心中的猜測,具體如何還需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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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守門卒越俎代庖要領一行人前去落腳,衛傅並未提出任何異議。
也許這就是黑城常態,由於官兵不足,纔會致使這種一人身兼數職之事發生?
可到了地方,卻是一座民宅。
“爲何不領本官去官署?”
衛傅還是知道這黑城是有官署的。
“這個——”守門卒支支吾吾,“小的也不知,要不大人您先在這落腳?守備府那裡應該收到大人到的信了?”
說完,這個人就一溜煙跑了。
留下一行人站在院子裡面面相覷。
福兒道:“既然到了,就先落腳,其他的事等落腳後再說。”
正說着話,從屋裡出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僕人,老的是個老漢,少的那個做丫鬟打扮。
問這二人什麼,他們都是一概不知,但飯食和茶水炭火一應都給的足。
一行人只能暫時先安頓,老爺子交代劉長山等人晚上警醒些,這些瑣碎就不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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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黑城中唯一的官署,也是被稱之爲總管府的地方,正爆發一場激烈的爭吵。
“我就說人家既然快到了,就該提前把官署給讓出來。不然人家經略安撫使來了住什麼地方,在何處辦公?你倒好,非不讓我讓!現在看怎麼辦?”一個生得面黑微須,眉心上有顆肉瘤子的乾瘦中年人說道。
此人正是黑城守備毛蘇利。
他正與之說話的人,是他的夫人莫朵哈拉。
“爲何要讓?這馬上冬天就要來了,官署中有地龍取暖,搬離這裡,你讓我住在哪兒?我在這住了十幾年,已經習慣了,當初這官署是你建的,裡面所有佈置,是我讓人安排的,憑什麼讓我搬出去?”
莫朵哈拉穿着當地人常見的長皮襖,但在皮襖外面還蒙了一層亮色的綢緞面,衣襟、袖口領口襯以精美的刺繡寬邊,看着華麗非常又能保證足夠暖和。
一看就價值不菲。
可惜衣裳好看,人卻生得極胖,毛蘇利則是乾瘦如柴,兩人倒成了一個極端的對比。
“真是婦人短視,婦人短視!”毛蘇利氣得直打哆嗦,指着妻子。
莫朵哈拉挑了挑眉。
“我怎麼短視了?我當初說不搬,你嘴上不說,心裡不也是贊同?要不你爲何去找人把消息放了出去,讓那些馬匪對新任安撫使起了心思?之前還在府裡等着好消息?誰知好消息沒傳來,倒傳來人到了的消息,如今卻都成我的錯?”
“你——”
“別對我指手畫腳,我可不是你們漢人女子,要對丈夫唯唯諾諾,你可別忘了你這些年能在黑城當你作威作福的總管,可是全靠了我阿爾丹氏全族的支持。”
說着,莫朵哈拉譏諷地笑了笑。
“更何況,你捨得搬出去?你一旦從這裡搬出去,你看看這黑城誰還信服你?你捨得把多年苦心經營讓出去,淪爲旁人附庸?出了事不知道想辦法,反而責怪女人,你就這點出息!”
毛蘇利氣得臉色青白交加,但又不否認妻子說得對。
他確實不甘心,不然也不會做這麼多。
可經略安撫使是朝廷派來的,他即使不甘心又能怎麼辦?除非抗命,可他本身官職便是朝廷授予,若是公然違背朝廷命令,那就是死罪。
“讓我說,你就是顧忌太多?這其中門道,那安撫使也不清楚,你就拖着先不把官署讓出來,他又能拿你怎麼辦?再不行,你自己掏銀子給他建一座新的,他肯定願意用新房子,而不是撿這棟破官署用。”
毛蘇利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辦法。
新來的安撫使不知這座官署的意義,只要他願意另擇新地爲官署,在黑城人的眼裡,就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新來的安撫使轄制不了他這個‘總管’,被他架空扔出去了。
以後黑城人服的還是他,怕的還是他。
其實房子是次要,關鍵是誰纔是這座黑城的老大,誰說了算纔是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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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用過飯又用熱水梳洗過後,如今炕也燒熱了,福兒懶懶地靠在炕上,跟衛傅說話。
“你說這個毛守備想幹什麼?”
衛傅投以詢問目光,因爲他看出福兒是有話要說。
“我覺得他想拿捏你,具體爲何這麼做,我暫時還沒想通其中關節。但這種手段在宮裡很常見,感覺有那麼點味道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
福兒露出饒有興味的笑。
“爲何會扯到宮裡?”
這裡和宮裡可是錯了十萬八千里。
“這你就不懂了吧,不過你以前是當太子的,肯定沒見過下面人爲了一點小權勢,各種鬥心眼的場面。比方說,你是上官新派來的一個管事,壓了以前的管事一頭,舊管事不甘位置被你搶了,卻又沒辦法違逆上面人的命令,她該怎麼做?”
福兒一副你聽姐細細給你道來的模樣。
衛傅也就乖乖坐好,聽她講故事。
一旁大郎也盤着兩隻小胖腿坐好,不過就沒他爹那麼乖了,一會兒看看娘,一會兒看看爹,尋思他們在幹什麼。
“她會先聯合手下靠攏自己的人,孤立新管事,再找點事或是設一兩局,讓你在衆人面前丟幾個臉。可別小瞧這人前丟臉,管事既然是來管事的,自然要有威信才能服衆,你威嚴掃地就無法服衆。
“這就是爲何在宮裡做事,一定要樹立自己的威嚴,讓人不敢輕犯,因爲你看得到的地方是一個敵人,指不定暗中就有無數人盯着你,等着拉你下來。所以被人冒犯了,一定要快很準打回去,讓她下次再不敢惹你,即使以後別人想惹你,也得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
“這就是你那回私下跟幾個小宮女吵架,又兇又悍,還把人小宮女打哭了的原因?”衛傅突然道。
福兒一愣。
她什麼時候跟幾個小宮女吵架,還把人打哭了?
不是她沒幹過,而是幹過的太多了。
“你說得是哪一回?”
衛傅錯愕:“原來不止一回?”又道,“就是你說勞什子太子那回。”
這下輪福兒錯愕了,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件事呢。
她白了他一眼,嗔道:“小氣鬼,我就那一句話你都還記得。”
衛傅哭笑不得:“我這不是爲了提醒你是哪一回。”
“算是吧。”福兒大方點點頭,“我其實就是存着殺雞儆猴的念頭,免得她們又來找我麻煩,你看後來她們就不怎麼敢來惹我了。”
“所以你覺得毛守備是故意晾我,給我難堪,就是想讓我威嚴掃地,無法服衆?”衛傅摸着下巴道。
這時大郎坐煩了,爬過來把爹的手往嘴裡放。
衛傅不給他,反而用手指推着他小腦門。
福兒坐視不管當爹的爲難親兒子,一邊道:“我瞧着有這麼點意思,你看那守門卒嘴裡說着毛總管可能不在,卻忙命人跑去報信。你以爲他要領你去官署,他卻領我們來了這民宅。”
說着,她突然靈光一閃:“我怎麼覺得這官署纔是這個關節點,可不就是一座房子,至於這麼大費周折?”
“怎麼不至於?”
衛傅緩緩道:“你忘了方纔說的,會尋一兩件事讓我顏面掃地?官署對於一個官員來說,意義非常,尤其這個官署在此地存在十幾年,且還是此地唯一的官署。本來按照規矩,新官到任,會做人些的下官,會提早把官署收拾出來,恭迎新官員,可方纔我聽那守門卒所言,似乎這位毛守備還住在那座官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