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郭某人的痛苦。
反正,他連連點頭,一臉爲了郭鵬的悲傷而悲傷的神色。
別的本事他沒有,但是阿諛奉承的本事,他很強。
這種察言觀色曲意奉承的本領,不是高門大戶裡出來的,那還就真的不對味兒。
一如當年郭某人給袁術當狗的時候,也是能讓袁術產生極大地共情,從而讓袁術直到死都不太敢相信自己是被郭鵬給騙了的。
沒辦法,郭某人太會演了,所有同時代的演員裡,都沒有能和郭某人在演技上進行切磋的,袁嗣有那麼點意思,但是郭某人一看就能看出問題來。
儘管如此,郭某人也很喜歡能主動給自己搭戲的人。
所以郭鵬很喜歡袁嗣的這一表態,覺得袁嗣這樣的表現很給面子,他很高興。
既然那麼高興,就要給袁嗣一點獎勵。
於是郭鵬說起了把袁嗣叫到這裡來的真正目的。
“袁卿啊,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太學裡當博士,給太學學子傳授經典要義,這期間,可有什麼感受?”
袁嗣想了想,覺得皇帝這話問的應該沒什麼陷阱。
“日復一日的傳經授業,按照陛下的命令做,就不會犯錯,所以儘管日復一日沒有變化,日子卻也充實,安逸,臣非常歡喜。”
“嗯,歡喜好,歡喜好啊。”
郭鵬笑了笑:“袁卿啊,孤羨慕你啊,孤羨慕你的安逸,羨慕你的日復一日,哪像孤,一睜眼,就是辦不完的事情,做不完的政務,有些時候也是深感精力不濟。”
“所以臣在太學竭盡全力爲陛下培養良才,就是爲了幫助陛下減輕國務負擔。”
袁嗣滿臉討好。
郭鵬大笑。
“哈哈哈,沒錯,沒錯,正是如此,不過袁卿啊,孤覺得,這太學培養人才的數量,還是太少了。”
“少?”
袁嗣有點意外:“陛下,延德四年,一整年有五百多人離開太學進入各地官府爲官,這人可真的不算少啊,相較於以往,相較於前朝,我魏的官員數量和太學生數量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陛下還覺得不夠嗎?”
袁嗣這話說的當然不錯,西漢的時候全國才六千多官員,而到了魏帝國時期,官員數量快要突破兩萬了,雙方完全沒辦法相比。
可郭某人依然覺得不夠,他要打造一個強力的大政府,官員數量就還要增加。
更關鍵的是,他需要更多的新鮮血液,不停地替換那些黑掉的壞死的血液。
“當然不夠。”
郭鵬搖了搖頭:“袁卿,或許在你看來,這人數已經很多了,但是在孤看來,這是不夠的,雖然說這成百上千的人進入官場爲官,可是這其中到底有多少稱職的,有多少可以大用的,這都不知道。
袁卿,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讓一羣身材矮小的人排排站,然後從裡面挑出個子最高的那個,是,在這羣矮小之人眼裡,他很高,但是放在正常人那邊看,他依然很矮。”
袁嗣覺得皇帝說的話有點繞,他想了一會兒。
“陛下的意思,是覺得太學裡培養出的人才都不是最好的人才,陛下不滿意?”
“倒也不是不滿意,人才還是有的,村長鄉長之類的事情,也並不需要一個國家棟梁去支撐,但是,人數還是少,還是不夠,袁卿,你有什麼辦法能培養更多的學子嗎?”
“更多……”
袁嗣想了想,開口道:“那無外乎增加太學規模,撥付更多款項,收納更多學子。”
話是這樣說,但是袁嗣心裡明白,能否培養出更多的更好的人才,其實決定性因素很多,皇帝只是砸錢,是沒用的。
就算把太學擴充到十萬人規模,依然無法培養出皇帝真正需要的人才。
最好的老師,最好的教育手段和教育資源都在士族手裡,他們自己關起門來培養自己的優秀人才,那麼多優質資源砸下去,那成才的效率肯定比太學裡要高。
而且太學裡的教育資源雖然不算差,但是多是具體事務型教育,培養出來的都是那些能辦事的人。
懂農業,懂手工業和商業,能治理好一村一鄉一縣之地,把地方生產和經濟搞起來,那就不錯了。
太學裡沒教政治,也教不了什麼政治。
所以這些辦事的官員除非天賦異稟或者有什麼奇遇可以自行領悟,這輩子最多做到兩千石的郡守,就別想往上爬了。
不懂政治在官場裡可是很要命的,你光會辦事不行,很多時候你不是辦事就能解決問題的,光會辦事不能讓你在官場如魚得水。
你得懂政治。
這個範疇就太大了,需要天賦,但是也需要最起碼的政治啓蒙,連政治啓蒙都沒有,只知道怎麼辦事,那實際上就是【吏】,而不是【官】。
必須要懂政治,知道什麼是政治,學會站隊,學會趨利避害,然後才能進入帝國高層,掌握真正的權柄,行使真正的權力。
而不只是給人辦事跑腿,當【能吏】、【幹吏】,還沾沾自喜。
而這種真正的精英教育資源,只有少數精英家族的主脈才能掌握,幾乎是手把手式的單對單的精英教育。
一點一點的告訴他什麼是人心,什麼是時勢,什麼是大局,如何操控玩弄人心,順應時勢大局,從而得到想要的東西。
太學裡沒教這些。
這些本領太重要了,屬於極度稀缺性教育資源,不屬於太學的教育範疇。
太學的普通教育甚至連一些基本的政治原則都沒怎麼教育過,所以培養出來的大部分都是隻能埋頭幹事的小吏級人物。
只有少數成績非常優秀的學生纔會被集中起來培養,利用起這少的可憐的稀缺性教育資源,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政治薰陶,給他們以政治啓蒙,幫他們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他們的未來暫時是不設上限的。
這一類人要麼天賦很好,是來自於村長和鄉長這一級別的黎庶子弟,要麼出身不錯,是朝中寒門官員家中子弟,且具有一定的地位。
比如曹氏夏侯氏子弟之類的。
只有他們才能學到這些本領,學到這些知識,而這樣的人,不過每年二三十人,皇帝覺得少,那是理所應當的。
而這其實也是皇帝最大的命門。
袁嗣知道皇帝和士族官員的關係不好,立國以來一直都在扶持寒門黎庶,打壓士族,但是他所掌握的這一類型的教育資源太少了。
除非他親自下場,否則不足以教導出足夠有才能登上高位的人。
而且更關鍵的是,這一部分上升渠道並不完全掌握在皇帝手裡,其主要部分掌握在士人手中。
用五經十四家法和微言大義所掌握的上升資源,絕對不會對外人開放,而且你也搶不來。
規則就是這麼個規則,除非你掀桌子把我們都幹掉,那是你的本事,你要不敢,那就要遵守規則。
不懂經義?
滾!
喲,天賦異稟能背得出經文?好!來,我問問你,這個字有何微言大義?
不懂?
滾!
或者——這不是我家學派的說法!
滾!
很簡單就能把不是學派中的人驅逐出去,不讓他佔據哪怕一點點上升資源。
十四條主要通道,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是條條都不向你開放。
就像是西方貴族極其刻意的搞出一套極其繁瑣的不是從小練習就掌握不了的禮儀規範用以區分貴族和平民一樣,他們總要有一些手段可以分辨敵我,並且掌控上升渠道。
而皇帝陛下所掌握的教育資源真的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