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着手臂坐在乾草堆裡,仰頭就看見了獵戶座。小學的時候上自然課,有一課講天空的星座,我回家對着漫天的星星找了半天,什麼仙女座,小熊座,牛郎星,織女星,這些記是記住了,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就只有獵戶座和北斗七星。
我哈出一口白色的氣,緩過神來了,站了起來,還沒說走李羅子就踢了圖予一腳,“別裝死了,走起!”這回輪到圖予罵人了。不過完了還是跟着我們走了。她走在我和李羅子中間,路上她突然來了興致一樣問李羅子:“李羅子,要是西薇和你媽一起掉進水裡你先救哪個?”
“我沒媽。”
“……要是我和西薇一起掉水裡呢?”
“廢話,當然是細妹!她不會游泳。”
“我也不會游泳!”
“之前我怎麼知道。”
“現在知道啦。救誰?”
“……細妹。”
“爲什麼?”
“她容易感冒,感冒了還不容易好。你看她那個小個兒……”
“行啦行啦。”圖予打斷李羅子,斜睨了他一眼,讓李羅子有點尷尬。然後她衝我做了個鬼臉,又去問李羅子,這次的問題辛辣的嗆得李羅子說不出話來。她一字一句認真地問:“李羅子,你是不是喜歡細妹兒?”
“呵呵……這個,當然了。她可是我妹妹。”李羅子低頭摸了摸鼻子。
圖予還想追問,我拉住她反問:“如果我和你喜歡的那個幽靈一起掉水裡,你先救誰?”
“我不會讓你們掉進水裡的。”她說。
當時我心裡並沒有多大的想法,而在幾年後我聽見了相同的答案,猛然間它成了我心頭的一根刺。
當時我們都在圖予說完這句話之後默契地選擇了沉默,只剩下她的高跟鞋一聲聲的悶響。地上的月光慘白的如同附上了一層白雪。多年前我還會彎腰去確定,多年後我依舊還有這樣的錯覺,卻也學會了隱忍自己愚昧衝動。這就是歲月。
終於快走到家的時候,氣氛變輕鬆了,圖予問李羅子,“一會兒工夫你上哪兒找來的繩子?”
李羅子回答:“別人家的田裡。”
我立馬清楚如果圖予還繼續問下去的必定後悔。可她還在打破砂鍋問到底。
“田裡怎麼會有長繩子?”
“死人的。”
看吧,果然。
我們這邊自家的田裡有的也會葬自家死去的人。墳墓的周圍會繞一圈圈繩子,傳言是爲了防止別家的鬼魂來欺負,也防止自家的鬼魂冒出來上了小孩的身。李羅子一說田裡我就明白了,圖予不是在我們這兒長大的,這些稀奇古怪的言論她自然沒聽過,一下子聽見了,多少會有點受不了。
她喃喃地說得什麼,極其小聲。
我問她:“你嘀咕什麼呢?”
“沒。細妹兒,我要回家洗澡……”她衝我哭喪着臉。
我說:“這不行,晚上了,我家可沒浴室什麼的,你洗澡地話會凍感冒的。”
圖予繞了繞自己那雙爪子,好像上面沾滿了讓她極不舒服的東西,“不行!感冒我也得洗。”
我懶得和她再爭辯,“行。回去我給你燒水,你洗吧。”
李羅子開腔了:“圖予,你這個大小姐就知道欺負細妹!”
“我沒欺負她!”
“那你讓她這麼晚了給你燒水洗澡?!”
“我……”
“行了,懶得跟你胡攪蠻纏。我回家了,凍死了快。”
圖予對着他的背影揮了一勾拳頭,然後回頭衝我說:“細妹兒,和這個壞脾氣的傢伙在一起難得你能保持冷靜。”
其實她不知道,和李羅子在一起時是我比較怪脾氣。我笑笑,領着她回家了。然後忙乎着給她燒水。火爐和竈都用上了,這樣比較快。圖予挨着我一起坐在竈前看我往裡面塞柴火,順便她自己也烤烤火。火光映紅了我們倆兒的臉。圖予突然笑嘻嘻地說:“細妹兒,和你挨一塊兒真舒服。”
“爲什麼?”我拿着一根柴火問她。
“特開心,特有安全感!”
本來她說第一句的時候我想說“好像我沒做什麼特別讓人開心的事”可她後面一句話一說話,我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安全感這種事,太難琢磨,不是做什麼就能給予的。
“細妹兒,要是我掉水裡了你會下水救我嗎?”
“你怎麼了?老問這問題。”
“說吧,我就是想知道。”
原來圖予真得挺胡攪蠻纏的,越熟越能發現。我冷靜地回答她:“會,我會去找人來救。”
“爲什麼不下水來救我?”
我衝她明朗的笑了笑,“因爲我不會游泳。”
圖予愣住。
“你在想他。”
“你怎麼知道?!”圖予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
“因爲你看我像看另一個人,而且,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我說。
“嗯,我是在想他。”圖予垂着頭看着自己皮鞋尖上礙眼的泥土,說:“你們倆兒真得挺像,相同的答案相同的回答。”
“你也問過他?”
“嗯,我問得特認真,他回答的也認真,可是真讓人難受。”圖予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找了根木棍戳自己鞋上的泥巴,不說話。她是個任性又沒安全感的琉璃娃娃。那一刻我在心底這樣想。
水燒開了,我把火爐上的水壺提下來,吩咐圖予去拿盆子去堂屋裡關上門洗澡。然後又把火爐往堂屋拎。圖予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後來洗澡的時候一直叫喚着冷。
晚上她在夜色裡抱住我,如同索取依靠的一株植物,雙手纏着我的腰,毛茸茸的腦袋擱在我的脖子那兒。那真像一種嬰兒的姿勢,她的捲髮撓得我有時候特別癢,但我也沒動。我們就這樣保持着親密的姿勢,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一早圖予又生龍活虎了,她哼着莫文蔚的《陰天》給我做了早餐,最後去打開了我家的大門,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大吼了一聲,對於她這樣的行爲我早已見怪不怪了。吃煎蛋的時候圖予說:“有人在家就應該把門打開,這樣才能呼吸到更新鮮的空氣。”
對於她這個謬論我不能苟同,但心裡卻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我早已習慣了將門緊閉,她是這麼久以來第一個告訴我其實應該把門打開的人。我笑了笑,沒反駁。
吃了飯,圖予和我坐在堂屋門口看着外面發呆。今天她不吵着出去了,我問她爲什麼,她告訴我,免得出去了出什麼事李羅子到時候又說她是倒黴蛋子。她是坐不住的人,沒多久就在凳子上扭。爲了避免她這麼難受,我教她玩跳房子。院子裡被我畫上了幾大塊方格子,我告訴她怎麼跳,她跑房裡換了我的棉拖鞋學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