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點了點頭:“凡事商量着來,去山陰這一路要一天左右時間,你現在趕快集結人馬,我的部下就在西門外就地休整,吃完乾糧後就上路。”
沈慶之也跟着說道:“既然有人去報信了,我也不必再去建康了,或者說,我可以讓副使去建康,我帶着部下的一百人跟你們返回前線,畢竟,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也可以分出幾個親兵回我們沈家村,動員上次休兵歸農的弟兄們儘快去赴援。”
劉裕搖了搖頭:“沈幢主,你跟我們回去就行了,至於沒有將命的情況下私自徵兵集結,這可是大忌,上次孫泰就是因爲這個罪名給斬的,你可千萬別一時衝動,給人留下罪證啊。”
沈慶之的臉色一變,額頭上頓時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連聲道:“多謝劉參軍提醒,趁亂聚兵,確實是有作亂之嫌,真要因爲這個掉了腦袋也沒話說。是我一時衝動,大意了。”
劉裕微微一笑:“我們都是朝廷的軍官,帶自己的手下軍士,最多隻是個擅離職守之罪,但要是私自聚兵,就是作亂謀反了,這種事,地方的官長,如袁內史,鮑縣令可以做,我們不行。沈幢主,以後可千萬別再犯這種過錯了,下次可不一定有人再提醒你。”
沈慶之連忙道:“多謝劉參軍,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一陣馬蹄聲從縣衙外的街上傳來,由遠及近,劉裕的耳朵動了動,臉色微微一變:“這是八百里加急的軍馬,肯定是有重要軍情上報,正好,我們可以問問前線的戰況如何了。”
他的話音未落,馬蹄聲在縣衙大門前停下,一個渾身上下透溼的軍士,背上的兩根鴻翎,已經有一根生生折斷,連滾帶爬地衝進了縣衙之中,直接撲倒在地,手裡緊緊地攥着一封塘報:“海鹽,海鹽鮑縣令,請你,請你快把,快把這封軍報轉到建康,同時,同時馬上組織全縣軍民撤,撤離!”
劉裕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拉起了這個軍士,大聲道:“前線出什麼事了,邢浦戰況如何?!”
那個軍士擡起頭,一張滿是血污的臉映入了劉裕的眼中:“你,你是劉裕,劉寄奴?!”
劉裕吃驚地張大了嘴,這張血泥交加的臉,仍然難掩出原來的清秀與儒雅,這個人他認識,二十出頭,正是謝琰的幼子,名叫謝混的。劉裕當年參加烏衣詩會時,這孩子才幾歲大,前不久在會稽再見時,已經是個二十出頭的白面書生了,風度極佳,想不到這第三次相見,卻是這般情況。
謝混放聲大哭道:“父帥他,他和我的兩個兄長兵敗身死,賊軍,賊軍已破山陰,吳地,完了!”
劉裕木然地鬆開了手,謝混的身子一軟,重新跌落地上,暈死過去,濺起一陣煙塵,把劉裕整個人都罩在其中,他喃喃地說道:“終究,終究還是沒來得及嗎?!謝琰啊謝琰,你個人身死事小,整個天下,因你而傾!”
他咬了咬牙,回頭對着在身後不知所措的衆人們說道:“各位,山陰已失,這裡變成對抗妖賊的最前線了,請鮑縣令儘快安排民衆撤離,徵發丁壯加固城防,現在的我們,需要在北府軍到來之前牢牢守住這裡,沈幢主,麻煩你趕快上路,通知朝廷前方的戰事,轉告尚書令王珣大人,三天內如果北府軍不到這裡,建康城也不可保!他們的小團體,還有大晉的世家,再無容身之處!”
說完這些,劉裕攤開了那份塘報,自語道:“邢浦之戰是怎麼回事?”
一天之前,邢浦,北岸,謝琰軍大營。
中軍帥帳之中,謝琰正穩坐大案之後,手裡端着飯碗,高高的白米飯上,蓋着扇貝和生蠔,還抹了一層厚厚的蟹黃與魚籽,香氣四溢,讓站在帳內值守的幾個軍士,都不自覺地咽起了口水,即使是在兵兇戰危,吳地百姓們一頓摻着葉子的糙米飯都難求的當下,這位世家高門出身的大帥,仍然不會降低自己半點生活的品味和檔次,不知謝安若是復生,看到自己的兒子這樣,會作何感想。
劉虔之是帳中僅有的一個軍將,他勾了勾嘴角,說道:“大帥,現在我們各路兵馬已經基本集結,有兩萬餘衆,固守邢浦,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謝琰沒有回答,仍然自顧自地在吃飯,他的三個兒子,都身着軍士的皮甲,侍立一邊,長子謝肇,是個三十多歲的白面書生,跟他的兩個弟弟謝峻和謝混一樣,即使是身着軍裝,臉上仍然抹着厚厚的白粉,這種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持那種高門貴族子弟的裝逼範兒,不得不說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謝肇不滿地勾了勾嘴角:“劉將軍,上次父帥不是說過了麼,咱們不能滿足於在這裡固守待援,這樣功勞全給劉牢之的北府軍搶了,咱們只是要放出風聲,讓妖賊以爲北府軍來了,這樣妖賊會主動撤離,我們這時候再跟蹤追殺,可一舉將之全滅!”
謝峻跟着說道:“是啊,這些天張都督一直在南岸偵察,他是本地人,對地形熟悉,以前還助王凝之守過會稽,一旦探得了敵營的內情,我們就可以作相應的安排了。”
謝混笑了起來:“劉將軍,到時候你可得放手大殺,再立新功啊。”
劉虔之勾了勾嘴角,仍然臉上有一絲疑慮之色:“可是,可是張都督已經過去偵察兩天了,沒有半點音信傳來,該不會,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大帥,依末將看,還是穩妥點好,在這裡牢牢守住,總是不會出錯的。”
張猛的聲音從帳外響起,配合着他的大笑:“劉將軍,這回你又想錯了,大帥,妖賊想跑,咱們可千萬不能放過他們啊!”
謝琰的神色平靜,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看着一身蓑衣,漁夫打扮,正從帳外直入的張猛,說道:“查到什麼了嗎?”